追慕那一场刮过汉代的大风
——解读蔡永辉的《水月镜花》组画
我是个“画”外之人,向不敢对画评头论足,但,当永辉将他的近作《水月镜花系列》呈现在我眼前时,突然,我有了说话的冲动。
我想起了那一场刮过汉代的大风。
刘邦的《大风歌》唱响之后,屈骚的瑰丽神话化而为对活人世界的无限迷醉,从南方的马王堆帛画到北国的卜千秋墓室,楚汉艺术把天上、人间和地下浑圆一体化为神秘的远古图景:想象浑沌而丰富,情感热烈而粗豪。这里没有彼世的对照而对现实的苦难呻吟,相反,这里在对人生永恒延续的企求中全面肯定和爱恋着人间,彼岸就在此岸,天堂就是人间。在对世俗生活的津津玩味中,凸显出一个个多么饱满、旺盛而浪漫的生命!
当我们在当代生活中感到异常疲乏倦怠而深深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无力自拔时,永辉的近作把那场刮过汉代的大风接引过来,雄风扑面,如醉方醒。这是一个五光十色的活人世界,它不指向心灵,而直接展示一个永恒欢乐的肉身人间。爱在人间,美在人间。
你看那舒缓惬意的携灯晚游,灯光月辉相映之处,笑容煞是可掬,怎一个“酥”字了得!你看那已不胜酒力的饮者,颓然坐地,衣襟散乱,而依旧满怀都是陶然;再看那雨中负妻渡河,两情又何其密洽,伉俪燕尔,满世界的甜蜜挑逗;纵然是那幅钟馗,也有祥云绕顶,蝙蝠斜飞,小鬼呼拥,各逞媚态,浑似人寰……这里统统没有细节,没有修饰,没有个性张场,也没有主观抒情,只有随意夸张的形体姿态,是手舞足蹈的大动作,是异常简洁的整体形象,在这种粗线条大轮廓中,无边生气却飞扬流动。多么大气,又多么活泼。这是“古拙”的美,它没有明清的伤感,没有宋元的意境,没有唐的雄迈与空灵,更没有魏晋六朝的孤峭,但它又确乎非常中国,是更久远的蓬勃旺盛的中国。它不讲求什么以虚当实、计白当黑,它只一味铺天盖地地满幅而来,它摆脱文人趣味贵族雅兴,它回到大俗大雅的民间的饱满与实在。既天真狂放,又单纯洗练,它是写意的,却又根本不同个人情感的浪漫抒发,毋宁说这里充溢着整体性的民族生命。
永辉是主攻人物油画的,从他的人体画和肖像画中,可以见到他写实功夫的扎实深厚,他的那组《南管曲韵》,又透出一种静态而唯美的文人传统,但令我讶异的是,在画过一阵水彩风景后,他居然从象牙之塔走向民间生活,从灵界走向肉身,从写实走向写意,从唯美走向古拙,从规范走向自由,从自处走向爱恋。他找到了自己,那就是:借西方技艺再造中国精神,凭现代意识重现古典情怀。
永辉文弱,但永辉的画毫不文弱,那是一曲活人世界的欢乐颂歌。看了他的画,我又怎能不想起那场公元前后刮了四百年的伟大的浪漫之风?
郭之外(扬州大学教授)
1999.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