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来文
《铸山闽派》栏目主持
　　王来文，1968年生，福建漳浦人。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福建省文联副主席、书记处书记，福建省艺术委员会副主任，福建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厦门大学兼职教授，长期担任全国美术大展的组委会委员、评委，福建省美术大展的评委会总召集人，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总评委等职。毕业于福建师大美术学院，教育部首届中国画博士课程班进修。

妙得神情
一一品读曾鲸

文︱王来文

谈起中国人物画，美学思想上我倾爱魏晋南北朝的境界，“以形写神”“气韵生动”“骨法用笔”“迁想妙得”等具有哲学意味和美学意义的审美理论，不仅是我艺术思想的源脉，而且以一种经典的品质和审美的范式，影响着我的艺术追求与品格，直至今日。在传世的人物画作品里，我喜欢隋唐五代的人物画，也亲近南北宋的人物画，而元代的人物画就相对不感兴趣，元代人物画着实不成气候的。郑午昌在《中国画学全史》中说“盖人物画至元代，亦已告衰退之状”，我颇赞同。
至明朝，特别是明中晚期，中国的人物画得到又一次迈进与升华。尤其是人物肖像画，在笔墨技法与精神内涵两层面上都得到了长足的丰富和完备，使这门古老的艺术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出现了一批风格迥异、别出心裁的人物画家，如吴彬、丁云鹏、曾鲸、陈洪绶、崔子忠等，他们在溯古与出新中各有成就，别开生面，成就了中国美术史上人物画家高峰云集的时代。曾鲸所创立的“波臣派”，从学者甚众，影响广泛，受到了包括文人士大夫在内的各阶层人士的喜爱，在明代晚期，以至清朝初期，上至宫廷，下至民间，几乎笼罩在“波臣派”这一画风之下，是那个历史时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画派。明代晚期画坛，已是文人画勃兴的时代，曾鲸作为一个民间画师能取得如此成就是难得可贵的。他和他的“波臣派”成为历代人物肖像画繁荣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

明   曾鲸   人物肖像册页
21.5cm × 15cm × 6   纸本   年代不详
成交价：28.60万元
（西泠拍卖2005年秋季大型艺术拍卖会）

曾鲸，字波臣，人物肖像“波臣派”因此得名，福建莆田人，生于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卒于清同治四年（1647年）。其早年的情况史籍失载。从其现存的作品和相关文献资料上看，大抵可知其一生主要活动在浙江杭州、乌镇、宁波、余姚、江苏南京一带，一生从事专业性肖像创作。《海盐县志》说他“兼善花卉”，可惜没有花卉作品真迹留传。
曾鲸的传世作品，收藏在各大博物馆的有十几幅，如《葛一龙像》《王时敏像》《张卿子像》《黄道周像》《沛然像》等。图书刊印的有数幅。文献记载的有近十幅，如《董其昌像》《陈眉公小像》《项子京像》等。曾鲸留世作品虽不多，但都较精。美术史上有杰出贡献的艺术家，要么美学思想影响巨大，如谢赫的“六法”，顾恺之的“迁想妙得”；要么以杰出的作品影响着美术史，如吴道子的白描集大成作品《天王送子图》，张萱的《捣练图》，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等；要么则以笔墨技巧有创造性而留芳。曾鲸属于后者，他在笔墨技法上具有开创意义，是在肖像画法上作出了杰出贡献的人物画大家。他在传统基础上，创造了自己独有的波臣派“凹凸”画法，把人物肖像画向前推进一大步，完成了写真从纯功能性向欣赏性审美性的转变。

明   曾鲸   李亨像
91.7cm × 28.1cm   绢本   年代不详
上海博物馆藏

“开辟门庭、前无古人”，《无声诗史》说他“其独步艺林，倾动遐迩，非偶然也”。近人陈衡恪评其“传神一派，至波臣乃出一新机轴”。叶恭绰在陈洪绶《何天章行乐图》题跋上评老莲“古雅澹冶，可谓绝后空前。同时曾波臣用西洋画法写真，亦称双绝”。曾鲸的“凹凸法”继承传统画法的谈墨勾线，勾出轮廓和五官部位，保持强调骨法用笔，但与传统画法不同的是，不用粉饰渲染，而是用淡墨渲染出阴影凹凸。“每图一像，烘染数十层，必匠心而后止也”。这种数十层的渲染，无数次的轻皴淡擦，千层百笔，富有立体感、层次感、体积感，逼真而传神，人称“凹凸法”，亦称“墨骨敷彩”。曾鲸的这种“凹凸法”是过去肖像画所没有的，但又是基于中国传统绘画的墨法，所取得的凹凸效果是从表现对象的结构本身出发的，并没有拘泥于西画技法中的明暗光影。若与差不多同时代的另一人物画大家陈洪绶比较，陈洪绶以“奇拙”的审美趣味让其绘画更加贴近世俗生活和民间艺术，曾鲸则以妙得神情的写实性、写真性、立体性，让其绘画形象更加的富有精神气质与动态美感。陈洪绶善仕女，曾鲸善文人雅士。陈洪绶之妙在韵在趣，曾鲸之妙在意在情。

明   曾鲸   王时敏像
64cm × 42.7cm   纸本   1616年
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

可以说曾鲸的波臣派“凹凸法”是自唐以后的人物画再次吸收外来营养，开风气，辟新径，成肖像画之又一新法。曾鲸的“凹凸法”重墨骨，重骨法，借鉴西画之法，重视形象结构出发，发展了具有中华民族特色和中国气派、中国作风的人物肖像画，这是曾鲸的一大功劳与贡献。
在曾鲸的传世作品中，成熟的精品之作主要创作在50-70岁之间。《王时敏像》《张卿子像》《葛震甫像》均是我特别喜欢的。作品既是精品，同时也最具曾鲸波臣派艺术特点。
《王时敏像》所画对象王时敏是明末清初著名山水画家，清“四王”之一。图中王时敏手执拂尘，蒲席上盘膝而坐，头戴乌巾，着宽大袍服，面容清雅俊秀，沉静练达，一派少年老成持重，一派文人雅士形象，散发着书香门第文化贵族的泱泱清气，着实透着意趣，含着文采，韵着精神。

明   曾鲸   张卿子像
111.4cm × 36.2cm   纸本   1622年
浙江省博物馆藏

《张卿子像》图中描绘的张卿子是杭州名医兼诗人，被董其昌和陈继儒称之为“奇才”，著有《张卿子伤寒论》。人物作正面像，略右偏，面相清俊，意态安详端雅，气足神定，嘴角的微笑分明流露出愉悦的心情，一副轻盈温润之态。画面中张氏右脚前迈，左手捻须，信步闲庭，抑或是凝神炼句，俨然是一位医林高手或聪睿诗人，沉稳睿智，形神兼备，乃细致精妙传神写照之妙品。全图无一衬景，而是通过对人物面部的精妙刻画来传达人物的性格品质。
 《葛震甫像》图中描绘的葛一龙，字震甫，是吴门一带颇有声名的名仕，曾出仕云南布政理问，嗜古力学，工诗善诗。图中墨髯如缕，用笔甚为细腻，面部刻画生动自然，以淡墨出形，而后褚石笔色在鼻洼，双颊层层渍染，颇具立体效果。双睛如墨，炯炯有神，面部的皱纹、眼袋描绘精细，恰如其分地表现了葛氏的年龄特征。人物动态自然，倚书斜靠而坐，乌巾长髯，白袍朱履，神清气朗，一派儒者风范，文雅高洁的性格特征于不经意中表露无遗。

明   曾鲸   葛震甫像
32.5cm × 77.5cm   纸本   年代不详
故宫博物院藏

曾鲸所绘的漳浦人《黄道周像》面部刻画亦极为传神，神清气爽中透着一股理学大儒的清刚风骨，儒雅之气裹藏在整幅画面气息中，似乎透着书香墨气。
曾鲸的作品人物形象皆占据画面四分之一或不到四分之一画面，构图空廖，空间开阔。大面积的空白尽显空灵与静谧，画中人物似从画中来又似离画去，超逸缥缈。所画人物没有布景或是较为简单衬景，以达到辅助表达人物形象而已。人物形象大抵为重色帽子、髯须，微露脚鞋，并缀以色彩，增强画面的丰富感。设色淡雅，衣着表达简约，略去繁文缛节及衣服中一切纹样与图案，而注重衣纹结构的精准描绘，线条流畅大方，笔简而意足矣，与面部的细致描绘形成对比，极具丰神。曾鲸的人物肖像画面部十分写实，是一种写心的以

明   曾鲸   顾梦游像
105.4cm × 45cm   纸本   年代不详
南京博物院藏

 曾鲸虽为民间画工出身，然凭借其高超精妙的画技名满天下，再加其良好的修养，深得当时文人士大夫的认可。他在与文化圈文人雅士的交往中完成了从民间画工到文人画师的身份与学养的转化，进入到左右文化发展的文化圈之中，同时在经济上也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收入，在这种精神和物质上皆较富足的环境中，其文人精致的小日子过得像窗外的景色，云淡风轻。这种朴素而丰饶的生活和雅集交往，使得其肖像艺术去除了民间画工的匠气、俗气，而多了份书卷气、文人气，文质相兼而不流俗。每一根线条不仅是对形与神、真与美的那份描绘，还都荡漾着民族绘画艺术东方审美的倩影幽梦。他长线善舞，短线善挥，色墨染渲浑然一体，缥缈氤氲。长短交织，如音乐的五线谱，奏出旋律，弹出节奏，吹出韵意；如短章，似长句，经意中抒出不经意间的幽幽雅意，醇厚淡雅中飘着文人书卷气息。

明   曾鲸   兰亭图
16.5cm × 51cm   纸本   1636年
成交价：7.84万元
（西泠印社2008年春季拍卖会）

宣和画谱中认为花鸟画可以“粉饰大化，文明天下，亦可以观众目，协和气”，花鸟画如此，山水、人物画亦如此。且人物画有着另一重要的价值是可直接地为后人、为历史留下永恒的时代记忆。人物画家在为自己记录情思与感动之时，同时也留下了一笔宝贵的历史文献资料。满桌墨迹留痕，人走笔情犹在。曾鲸作为历史上有贡献的人物肖像画家，他为后人留下了那个时代文人雅士阶层的形象和生活情景、性情际遇，让我们能透过时空，透过岁月，感受那段历史的人文温情。
我常言，艺术只有经营熟了才变得出自己的风姿。再品曾鲸作品，我又想到这层

明 曾鲸   曼殊像
96cm × 39cm   绢本   年代不详
《中国古代文人生活》2009年版  第80—81页


2017年8月1日完成于文心堂北窗下

明   曾鲸   明人肖像
105cm × 63cm   绢本   年代不详
成交价：3.136万元
（北京保利2010年第11期精品拍卖会）

明   曾鲸   吕仙像
51.5cm × 44.5cm   绢本   年代不详
私人藏

明   曾鲸   苏文忠公笠屐图
110cm × 38.8cm   纸本   年代不详
西安美术学院藏

明   曾鲸   松下高士
16.5cm × 44.5cm   纸本   年代不详
成交价：6.9万元
（北京匡时2011年秋季艺术品拍卖会）

明   曾鲸   王时敏七十肖像
123cm × 47cm   纸本   年代不详
《艺苑掇英》七十期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年

明   曾鲸   春山雅集
17cm × 54.5cm   设色金笺   年代不详
成交价：6.49万港币
（中国嘉德香港2016年秋季拍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