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北大
2017-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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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一生贫寒,去世时连棺材都买不起,只留下一句遗言:科学救国,美育救国。
1
“大学不是贩卖毕业的机关,也不是灌输固定知识的机关,而是研究学理的机关。”
“大学生要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
1917年1月4日,
北京下起了雪,天很冷。
路上的行人都在回家。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北京大学门口,
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长衫,身材消瘦的人。
他是蔡元培,新上任的国立北京大学校长。
按照惯例,十几个校役侧立两旁,
齐刷刷向他鞠躬致敬,空气变得很凝重。
突然,他扭过身来,将腰深深地弯下去,
然后给校役们鞠了个躬!
校役们呆住了,以往,这是从来没有的待遇。
那时候,北京大学校长可是内阁大臣。
衙门的大官员,根本不把校役这些下人放在眼里。
蔡元培22岁中举人,24岁中进士,26岁是翰林。
是当过中华民国的教育总长,
敢和大总统袁世凯拍板决裂的书生。
是那个时代地位最高的读书人。
可是在他眼里,
并没有高贵低贱。不管是政府高官,还是平民百姓。
只要是人,在人格上就应该是独立平等的。
都应该有独立的尊严,
蔡先生这一鞠躬,就是读书人最大的修为。
蔡元培演讲
1917年1月9日,
蔡元培在就职典礼上。
正式发表演说:
“大学不是贩卖毕业的机关,也不是灌输固定知识的机关,而是研究学理的机关。”
“大学生要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
这个演说直接为大学教育定了永恒的基调。
在场的师生为之一振,大家开始议论:
“蔡先生这是要和积累多年的陋习决战啊!”
是的,他们猜对了。
蔡元培来北大上任,
就是要把大学教育的陋习连根拔起。
大学不是混毕业证的地方,
更不是狗屁升官发财的阶梯。
而是做学问的地方,是为国家提供有识人才的地方!
只有扎实的学问才能带领中国走向未来!
2
“凡无学识,误人子弟之中外教员,一律开除,永不延聘!”
蔡元培上任之前,
北大已经走马上任了四位校长。
严复、章士钊、何燏时、胡仁源,
个个都是响当当的读书人。
可当时的北大是衙门学校,乌烟瘴气。
来此求学的多为官僚纨绔子弟,只为混张文凭,
毕业之后,靠文凭升官发财。
当时的北大被称为“官僚养成所”!
在校园,大家叫出生宦官家的公子叫老爷,
公子们上课还带着听差,上课铃响了,
仆人去叫:“请老爷上课!”
上体育课,教员们喊:“老爷们右转,开步走!”
下课了,老爷们就成群结队跑到
妓院吃花酒、打麻将。
蔡元培刚上任没几天,
教员张思秋拿来上学期的考勤记录。
“怎么缺勤的这么多啊?”
“蔡先生,这几个缺勤的我们也管不了啊!
这是段祺瑞大谋士徐树铮的外甥,
这是大总统黎元洪的亲侄子!
缺课的老师是英法公使亲自指派的教员克德莱!
我们得罪不起呀!”
克德莱是驻法公使指派的教员,
他和徐佩铣、燕瑞博几个外国教员不好好教课,
整天钻进八大胡同的妓院喝花酒,
还美其名曰“探艳团”!
把校风搞得是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蔡元培当即拍案而起:开除!
“凡无学识,误人子弟之中外教员,一律开缺,永不延聘!”
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
要知道,蔡先生这个决定,
得罪的可是整个中国都不敢得罪的英法帝国,
克德莱找来英国公使朱尔典来质问蔡元培,
蔡元培并不买账,朱尔典就丢了一句:
“看来你是不想当这个北大校长了!”
蔡元培冷冷一笑,横眉冷对!
朱尔典就用外交手段,向北洋政府施加压力。
外交总长伍廷芳给蔡元培写了几封信,劝他向外国人低头。
蔡元培只回了一封,赫然写到:
“本校辞退教员全是照规矩办事,
丝毫没有什么不妥;
要是克德莱想打官司,那就悉听尊便。”
这就是读书人骨头,
政治强权我毫不惧怕。
但是谁破坏教育,我只有一根硬骨头,
一身浩然正气,
即使我拼了命,也要捍卫教育尊荣。
3
学问是最高的文凭,学识是读书人的通行证!
大学的讲台,唯一的规则就是读书人的学识!
1916年12月20日,
蔡元培还没到北京大学赴任,
就一个人跑到北京西河沿中西旅社,
拜访一位来自安徽的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看上去很不靠谱,
每天除了睡懒觉,就是到处玩。
这个年轻人是陈独秀,
蔡元培知道他有晚睡迟起的习惯。
就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等。
可陈独秀根本就不想去北大教书,
只想回上海继续办《新青年》。
蔡元培就说:“你可以把《新青年》杂志办到北大校园啊!”
还对陈独秀说:你可以来当文科学长!
还给陈独秀伪造了日本东京大学学历。
蔡元培愿意用人格为陈独秀这样的白丁担保。
梁漱溟
1917年,梁漱溟23岁,发表过几篇论文。
听说蔡先生在北大当校长,就把论文寄给蔡先生,
希望自己能够到北大读书,
蔡元培约他到校长室:
“你的才华可以到北大当老师!”
梁漱溟说:“蔡先生,可是我只有初中学历!”
“你可以来的,就当学术探讨交流好了!”
就这样,梁漱溟到了北大任教,成为一代大师。
梁先生到了晚年,还感谢蔡先生:
“没有蔡先生,就没有我梁漱溟。”
张竞生
有一位怪学问家叫张竞生,
搞了一本奇书,叫《性史》。
把房事当成一门正式的学问做研究!
被当时人们大骂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到了蔡元培这里,就一句话:
“张先生的研究蛮好的,他可以来北大教哲学!”
这就是蔡元培办教育的魄力!
在蔡元培眼里,学历不重要,背景不重要。
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你是有学问的读书人,
有修为,讲道德,有治学决心。
我就敢破格任用。
在他眼里,
才华是读书人的通行证,
真才实学才是读书人的脸面。
4
“兼容并包,思想自由”
大学就应该有郎朗的读书声,
有各抒己见的争论,
有誓死捍卫学术的决心。
蔡元培刚到北大赴任,
就在校门口贴上了任命陈独秀为文科学长的公告。
这看上去是一个很小的举动,
北大学生冯友兰却看懂了:
“陈独秀是那个时代最激进的青年,
是敢说我不在研究室,就在监狱的大知识分子。”
蔡先生不单带来了陈独秀,还把争论也带到了北大!
当年的北大,
既有陈独秀这样激进青年人办的《新青年》,
也有以国学大师黄侃为首的守旧派
办的杂志《国故》!
陈独秀大谈民主、自由、解放。
黄侃等人向往魏晋风流,大谈魏晋玄学。
黄侃
钱玄同上课大谈白话文的推广,
隔壁课堂上的黄侃骂声不绝,
一堂40分钟的课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批判白话文!
胡适大力推广白话文,黄侃就对着干。
有一次在课堂上,黄先生举例:
“如果胡适太太死了,其家人电报一定是:
你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啊!”
这需要用11个字,
而文言文只需要四个字:妻丧速归!
青年时代的胡适
胡适听闻,立刻回击。上课举的例子是:
前几天,行政院邀请我做秘书,我拒绝了,
如果用文言文肯定是:才学疏浅,恐难胜任,
恕不从命。
需要用了12个字,如果用白话文只需要5个字:不干了,谢谢!
国学大师辜鸿铭是一位怪咖,
都民国了,大清早亡了。
他还穿着马褂,戴着瓜皮小帽子,
留着辫子,像个腐朽不堪的前清遗老。
学生取笑他,他就反击:
“我的辫子是有形的,可以剪掉,
然而诸位同学脑袋里的辫子,
就不是那么好剪的啦!”
辜鸿铭
许多学生不理解,说:
蔡先生不该把这样的老腊肉带进北大这样的学校。
蔡元培回复:我希望你们学辜先生的英文,并不是让你们学他的复辟。
陈独秀称赞蔡先生:“这样容纳异己的雅量,
尊重学术自由思想的卓见,在习于专制、好同恶异的东方人中实所罕有。”
当时的北大,群星璀璨,大师辈出,
有27岁的“胡博士”胡适,有拖着辫子登北大讲台的辜鸿铭。
有横眉冷对的鲁迅,也有敢骂袁世凯的章士钊。
这就是蔡元培的:“兼容并包,思想自由。”
誓死捍卫学术上的争论,包容不同的意见,
也包容异端。
学术不自由,中国就没有自由,没有包容,中国就没有未来!
这就是蔡先生的雅量,这就是蔡先生的气度。
有许多学者甚至认为,
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只有两个大师辈出的时代,
一个是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另一个就是百花齐放的民国。
而文化繁荣的背后,蔡元培却是为大师提供争论舞台的幕后舵手。
5
“你要治罪,治我一个人好了!”
1919年5月,
爱国学生上街游行,抗议政府。
结果事态演变成了打了章宗祥,火烧赵家楼,
北洋政府当即抓了32个学生。
其中有北大的学生20人。
得知学生被抓,
蔡元培从5月4日一直没合眼,
一直营救学生到5月7日。
反复和政府磋商,甚至放了狠话:
“要治罪,治我一个人罪好了!”
他愿意用消瘦的身体,为手无寸铁的学生
提供避难所。
有如此担当的校长,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蔡先生一人了吧!
当学生被营救,
蔡元培立即向北洋政府提出辞职!
北京各个高校苦留蔡先生也是感天动地。
北京各校代表开会决定,以北大全校师生名义,呈请政府挽留。
各校同盟罢课后援:“蔡先生如一日不回,我们就一日不开课。
蔡先生不留任,北大全体教职员一起辞职!”
高校联盟代表团27人前往天津找蔡先生,
到了天津,听说蔡先生已返回上海,
又推举4位代表去上海找蔡先生。
这一追就是1000多公里。
这就是读书人的义薄云天,这就是读书人惺惺相惜。
有如此人格魅力的校长,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蔡先生一人了吧!
鲁迅性格乖张,孤傲,向来以不合群著称。
北洋政府把他从北大裁了,他的生活变得非常窘迫。
蔡元培与鲁迅
蔡元培倡导“潜心研究与冷眼观察”,
而鲁迅倡导自由主义,两个人观点大相径庭。
鲁迅在《无花的蔷薇》中点名批评蔡元培,
说自己和蔡元培气味不投,说蔡元培是“孑公”
说蔡先生是小仁小义,而蔡元培并不生气。
1927年,当鲁迅生活极为窘迫时,
蔡元培知道了,又聘任他做大学院特约著作员。
每月不用上班,给300块大洋。
只是不忍心看读书人受苦。
1932年,鲁迅三弟周建人日子过得极为艰难,
蔡元培知道了。又托人给他安排到了
商务印书馆工作。
许多知识分子说:
当今真正心疼读书人的,真正有度量的读书人,
全天下大概也只有蔡先生了!
6
求知不分贵贱,校门向每一个年轻人敞开。
校长不是官僚,校长室向每一个学生开放!
冯友兰
1915年,
大哲学家冯友兰20岁。
是从河南来到北大求学的学生,
1918年,
冯友兰要办一件事,需要北大校办开证明。
时间特别紧急,照正常手续办下来,
肯定是来不及了。
于是他放大了胆量,直接去见蔡校长。
他进了校长的院子,院子一片寂静。
校长室门虚掩着,没有一个保卫人员,
也没有服务人员,也没有秘书!
只有校长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办公。
冯友兰进去说明来意,蔡先生就和蔼地说了句:
“这是好事,当然要批证明书。”
然后写了一个纸条给他,让他拿到文学科去办。
冯友兰回忆:
他一个人坐在校长室,没有校长架子。
穿着长衫,贵为校长,仍然是一介寒儒,
书生本色,肃然物外的气象,
这是一种很高的精神境界。
办公室永远向学生敞开,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蔡先生一个人了吧!
蔡元培担任北大校长前,
北大就有招收旁听生的制度,
需要旁听生支付一学期两元的旁听费。
可蔡先生一来,旁听制度就更加开放了。
他说:
“每个人都有求知的权利,
大学应该是对外开放的!”
蔡校长来了,北大不单有正式生、旁听生,
还有偷听生。
这些旁听生里有大作家丁玲、大作家矛盾、
大作家沈从文、大作家瞿秋白。
还有湖南来的毛泽东,
靠着旁听,许多学生都成为一代大家。
当年北大师生合影
有个注册的旁听生叫曹靖华,
他旁听俄语,后来成为著名的翻译家。
每次说起蔡先生,都深情地说:“没有蔡先生,就没有我的翻译之路。
我是蔡先生的学生!”
可以说,那时候全天下的读书人,
都是蔡元培的学生!
马叙伦教授说:
“蔡先生在的北大,校园有五公开:
一课堂公开,什么人都可以来听。
二是图书馆公开,什么人都可以来看,
三是食堂公开,什么人都可以来吃。
四是浴室公开,什么人都可以来洗。
五是体育场公开,大家都可以来玩。”
还有一次,一个叫王昆仑的北大学生。
问蔡校长:“我姐姐想读北大,
北大招不招女学生?”
女孩上大学,这在当时的社会可是离经叛道的事。
甚至还会影响一个学校的声誉。
而蔡元培却不微笑着,反问了一句:
“她敢不敢来?只要她敢来,我就敢收!”
就这样,王昆仑的姐姐王兰就成为了中国第一个女大学生。
北大女生
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招收魄力的校长,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蔡先生了吧!
7
1922年,蔡元培以北大校长的身份去美国考察,
当时,学生们去码头上接蔡先生,
见蔡先生依然是一个人,仍然是一介寒儒,
不由得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蔡先生依然是书生本色,身上依然没有一点架子。
没有随从人员,那么大年纪了,
还看上去像一个老留学生,一个人独自往来,
住在哥伦比亚大学附近的小旅馆里。”
在他眼里,富贵不重要,读书才重要!
如果一个国家连学术都不讲了,
那这个国家就无药可救了!
蔡元培一生颠沛流离,到了暮年,
却连一处住宅也没有,
学生们看着寒心,一直想着帮一帮蔡先生,
让他安度晚年。
1936年,蔡先生过生日那天,
当年北大他帮助过的100多名学生,
决定合赠一所住房送给蔡先生。
让蔡先生可以安度晚年,可是还没等住进去,
抗战爆发了。
蔡元培举家移居香港。
1940年3月2日,蔡元培早起时,摔了一跤。
3天后就在香港去世了。
消息传回正在抗战的中国,全国上下一片哀悼。
蔡先生生前可是中国最大的知识分子,
生前曾任国府委员、司法部长、教育总长、
中研院院长、北京大学校长、北京图书馆馆长等多重职务,
可谓“位高权重”。
去世时却无一分遗产,清贫如洗。
甚至连棺木,都是商务印书馆的同仁帮忙众筹。
“蔡先生一生都在资助别人,却连棺木都买不起!”
他清贫的让人落泪,清贫的让人敬佩!
如此清寒的读书人,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蔡先生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国家很乱,国家很穷。
可教育却在蔡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手里,无比干净。
这些读书人,像命一样小心呵护着
那人世间的一点亮光,
生怕沾上一丝灰尘,生怕随时熄灭。
蔡先生去世后,
香港市民万人公祭。
蒋梦麟先生说蔡先生:“大德垂后世,
中国一完人!”
美国大哲学家杜威说蔡先生:“以一个校长身份,能领导一所大学,
对一个民族和一个时代起到转折作用的,除蔡元培以外,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人。”
梁漱溟说:“蔡先生一生的成就不在学术,
不在事功,
而只在开出一种风气,酿成一大潮流,影响到全国,收果于后世。”
蔡先生做过高官,做过校长。
可一生至始至终都是干净的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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