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难懂的画。。。
2018-8-27
潮望艺术网
在这些年中
安塞尔姆·基弗 Anselm Kiefer
融化了一个德国文化的冰封咒语
引子——
1945年,德意志民族的至暗时代。
3月,德国西南边陲小城多瑙艾辛根已是一片废墟。北方,同盟军正跨越莱茵河向柏林进军。
伴随着轰鸣的炸弹声,安塞尔姆·基弗出生在医院的地窖中。
战后的德国满目疮痍,神话的破灭,信仰的摧毁,饥荒、瘟疫伴随着无以计数的尸体和瓦砾。。。
整整一代德国人的内心,仿佛折断旗杆上随风扬起的破布。
基弗就在这个国家最绝望、最萧条的气氛中成长。每当深夜的门铃响起,他总不由自主的浑身战栗,联想到盖世太保突袭抓人的恐怖场景。。。
这也许注定了,他的作品总是纠结着时代与抉择、宗教与哲学、神话和传说;充斥着残余、废墟和灰烬的烙印,沧桑、灰暗、坎坷而荒凉。
“在你们的城市上面,草将生长”
来自《以赛亚书》中的一句
曾令年幼的基弗感动而痴迷
内心的抉择——
“创造不是积极而是消极的;它产生于黑暗而非光明中。”
早在青年时期,基弗就对充满矛盾但又异常丰富的德国文化史,进行过深刻的梳理和反思。甚至计划辑集成具有圣经价值的宏图巨作。。。
但最终,他选择用“紫胶、沥青和油彩”,阐述这些超越文字之上的过往。
“艺术能够治愈一个受创的国家,甚至分崩离析的世界”。
带着这样的信念,1966年,基弗放弃原本的法律专业,转向卡尔斯鲁尔大学艺术学院学习,渴望用艺术重新界定德国历史与文化的过去和未来。
1969年,基弗游历欧洲大陆,最初的作品《占领》中,基弗身穿纳粹军服,向历史的遗迹、向空旷的大海做这个带有征服意味的纳粹姿势。
无畏的剖析揭露惨痛的历史
唤醒逃避的记忆
直击藏匿心底的畏缩与恐惧
70年代初,基弗来到杜塞尔多夫,师从前卫艺术家博伊斯Joseph Beuys,受其艺术思想中深厚文化积淀的影响,基弗很快形成特有的艺术语言。
构思的方向——
1971年,基弗搬到德国西南部的偏远小镇霍恩巴,开始了职业艺术家生涯。他的作品如同凝固的历史,深奥而沉重;晦涩却富含诗意。
“在奥斯威辛之后,再也不可能有不承担任何责任的,美的艺术了。”
基弗早期作品主要取材自德国史诗和神话,呈现出“唤醒记忆”的历史使命感。
如源自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指环》系列,基于北欧神话和日耳曼英雄传说。
“尼伯龙根指环”由雾魔阿尔贝里西,盗取莱茵河底的魔金铸成,拥有统治世界的力量。但被众神之王沃坦攫取。为此雾魔发下毒咒——持指环者必遭祸殃。
但最终,英雄西格弗里德杀死守护的巨龙,窃取指环,同时唤醒沉眠巨石之上的女神布伦希尔德,与之相爱结合。
Brünnhilde Sleeps,1980
在继续冒险前行的途中,西格弗里德被雾魔儿子哈根的魔药所迷,忘却昔日爱人另结新欢。布伦希尔德悲愤至极,在哈根的挑唆下挥剑杀死西格弗里德。
Siegfried forgets Brünhilde,1975
布伦希尔德得知真相后彻悟,然而为时已晚,她归还指环,为爱人点燃葬火之后,骑着战马“格兰”跃入火堆殉情。基弗的《格兰》 就是描绘这一场景。
Brunhilde-Grane,1978
《尼伯龙根指环》如同盛大的悲剧,让人目睹英雄背后的承载的欺骗、死亡以及幻想的破灭,如同曾经无坚不摧的德意志民族。
剧中暴虐的战神沃坦嗜战成性,狭隘的民族性也造成了德国好战的根源。而希特勒推崇的嗜血英雄西格弗里德的脆弱和“忘却”,则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Seraphim, 1984
“神话真正的基质不是思维,而是情感,它试图从整体来阐释世界 ”
基弗以此为灵感的作品——阴暗幽僻的阁楼,繁密刻板的线条,地板剑刃的血渍——所有暗藏杀机的危险情境,正是基弗对德国命运与忧患意识的寓言。
Anselm Kiefer: Nothung, 1973
基弗深入《尼伯龙根之歌》的史诗深处,抹去英雄的光环,拂走浪漫的尘埃,紧紧抓住悲剧的本质——忘却,那是揭示人类浩劫的灵魂本源。
1975年基弗画了一系列构图相同的油画:茫茫雪原,天地萧索,唯见数条沟壑伸向远方……写着同一行字:“西格弗里德忘却了布伦希尔德”,所有道路都通向遗忘。
Siegfried Forgets Brunhilde ,1975
1980年第39界威尼斯双年展,基弗代表西德的作品《帕西法尔》和《德国的精神领袖》等,都直接引用德国文化传统主题。
《帕西法尔》的主角昆德丽因嘲笑耶稣,落入无法死去的苦难。
她不断试图将功赎过,却总受到恶的辖制:一方面帮助圣杯骑士以求赎罪,另一方面又受命于恶魔骑士,化身妖女诱惑圣杯骑士,让他们丧失德操。
Parsifal,1973
最终圣杯骑士帕西法尔抵住了诱惑,为昆德丽施洗,她得到谅解和祝福,化为白鸽,解脱安息。
Parsifal III
《世界智慧之路—阿米尼乌斯的战斗》则汇集了德国历史上重要人物的头颅,顶上覆盖蛛网式的线条。
Ways of Worldly Wisdom—Arminius's Battle
破坏和救赎是基弗作品共同的主题,他努力正视纳粹的恐怖及德国的历史文化,并逐渐从对德国身份和历史的关注,拓宽到更广义的文明命运层面——
整个社会经历的创伤与重生,破坏与救赎,充满了神秘的象征主义。
Seraphim, Anselm Kiefer,1984
The Red Sea,1984-85
此时基弗最有力量的作品“玛格利特”和“苏拉密”,都是以德国犹太诗人保罗·策兰Paul Celan的诗《死亡赋格》为基础创作的。
策兰父母都死于集中营,他将对纳粹的刻骨仇恨融在诗作《死亡赋格》中。
《死亡赋格》描绘了一个纳粹集中营的犹太人,从第三方视角回忆的“死亡”经历。两种不同颜色头发的女子,揭示了两种不同的人生命运。
《死亡赋格》对纳粹邪恶本质的强力控诉和独创的艺术力量,激荡了战后的德语诗坛。基弗以此为题创作了超过30幅作品,在图像和文本间自由切换。
“玛格丽特”代表德国女性,是《浮士德》主人公的妻子,因爱上浮士德而受到牢狱之灾,她拒绝浮士德的营救,甘愿为罪孽受罚,这与德国为二战后赎罪的命运和曾相似。
Margarete, 1981
《玛格丽特》《金头的玛格丽特》,以诗中同名意象为灵感,作品中伤痕累累的土地上附着柔软的金色麦秸,如同女孩金色的头丝。
Your Golden Hair,Margarete,1981
玛格丽特因为不可饶恕的罪行接受惩罚,服刑于麦秸床上。麦秸不仅是过往黄金时代的美好象征,又是惩罚与脆弱的暗语,就如同德国的命运。
“苏拉密”是犹太圣歌中所罗门的情人。基弗以其暗喻犹太民族的悲剧命运。
类似纳粹纪念馆的焦灼空间如煤灰般阴森恐怖。当犹太的圣歌回荡在黑暗幽闭的古堡,亦如当年成千上万的犹太人囚于纳粹的集中营。。。
Shulamite 1983
基弗此时描绘的,是德国系列历史事件和回忆片段。触及道德与良知的边界,通过骚乱的图像,引入历史的迷雾中。
高高的地平线让人感觉无处逃离,黑暗的色调充满压抑和恐慌。 斑驳、烧焦、狼藉、荒凉,仿佛暴力刚刚发生。
基弗没有至于狭隘的民族情结,他很快脱离政治意识形态,转向对原始性、神秘主义、北欧神话中垂直精神维度的探讨,以此撞开更广阔的历史意识之路。
“神话容纳了古人感知世界的独特方式,尽管属于曾经失落的文明,但包涵的深刻而永恒的寓意,仍然具有针对当代文化的有效性。”
例如《上帝,耶稣、真神》中上帝和耶稣在天,指示地下真神传播信仰。传播神旨意的是一把枪,上书“叁孙”sanson——圣经中“神的使者”。
Father, Son and Holy Spirit
画面最下方文字“HEBRON”希伯伦,这座离耶路撒冷不远的城市,聚集着基督徒、犹太人和穆斯林,多年来始终是宗教冲突最严重的地方。
还有取材于古埃及神话的《奥西里斯和伊希斯》——
古埃及神明奥西里斯被兄弟赛特谋杀后分尸,妻子伊西斯找回散落各处的尸体碎片,做成蜡像交给祭司,并用生命之气吹进丈夫体内,使奥西里斯复活。
Osiris and Isis 1985-1987
故事关于再生——伊希斯找不到阴茎,核堆也如同阴茎般具有毁灭性的力量,充满了有关力量之再生的涵义。
“绘画就是哲学”,基弗反复运用符号和文字,重演对远古神话的历史记忆,如《神圣城市,耶路撒冷》。
意图深奥复杂,主题晦涩诗意,隐含一种饱含痛苦与追索意味的历史感。
The Holy City Jerusalem, 1986
还有如90年代开始的“莉莉丝”系列。
莉莉丝是犹太神话中亚当的第一任妻子,女权运动的象征。她不甘于亚当之下——“我们皆从土生,故你我无差”。
她的叛逆触怒上帝,造就了最终的毁灭。因此莉莉丝既象征着反叛的力量,又是忧郁和悲剧的代名词。
基弗运用的材料晦暗、冰冷、厚重而压抑,土、钢和干蕨类植物材质烘托出凝重深刻的主题。布满尘土的衣服代表莉莉丝付出的代价,也让人联想到”二战”中死去的犹太妇女和儿童。
基弗的作品如同悲剧,晦暗和陈旧的色调沾染着历史的沧桑,废墟符号传达出对政治、历史和文化的深刻反思。
基弗的宗教关怀如同一种回归,回归到苏格拉底之前的,轴心时代的智慧、先知传统及中世纪的炼金术中。
文本的挑战——
基弗的作品总能看到清晰或模糊的字迹,以线索的方式阐释画面的微妙。
“文字可以刺激观者,打开记忆的另一个精神层面。”
比如《金龟子飞》中,地平线中央的儿歌:“金龟子飞呀飞,爸爸在战场,妈妈在波美拉尼亚,波美拉尼亚被烧毁了”,模糊的文字与焚烧殆尽的荒原并置,意向的叠加渗透着历史的伤痕。
Cockchafer Fly, 1974
再如《炼丹炉》中,低沉苍凉的天空下,纳粹时期的柱廊建筑,斑驳的画面左上角写着“Athanor”。中世纪炼金术所用的熔炉,也寓意摧毁纳粹的熔炉。
Athanor,1983-1984
另一幅典型的基弗式战后风景——兵家必争之地《马奇西斯》,曾经的美丽富饶之地,在纳粹的战火下历经战争和分裂,承载了太多的往事与纷争。
Markische Heide,1974
富有表现力的肌理展示了荒芜贫瘠的土地,文字“Markische Heide”的引入,使画作置于一个立体的时空背景之中。
Die Meistersinger
《黑色王冠》中深灰暗色天空写满了白色字母,映衬着雪白地面摆放的黑色枯枝。文字源自诗歌《九月的王冠》,主题涉及犹太人在二战中的命运。
Black Flakes (Schwarze Flocken), 2006
文本与图像之间的多重交织,成为基弗的重要特征,“典故”之间的精彩转换与重叠,使作品意义迂回而暧昧。
材料的复合——
“厚重的风格和材质对我至关重要,使我意识到自身的透明与脆弱。”
除了神话和宗教题材的象征和隐喻,基弗更注重对材料本身的探索和运用,通过实物的肌理效果,制造出“痕迹”式的视觉语言,突破传统的绘画表现形式。
泥铲抹出的粗糙基质,用油彩、石头、铁与各种自然或有机材料造型、渲染,再依据主题堆砌稻草、铅、玻璃、衣服,甚至残骸等,把效果做到极致。
Courtesy of Galerie Thaddaeus Ropac
复杂而又充满故事性的材料,以废墟的形态组合呈现——首先是政治集权导致的意识形态废墟,其次是工业革命对自然的凌驾和蹂躏造成的废墟。
破坏性和创造性交织的叙事艺术表达,具有独特的精神指向。承载的意义透过创作的形式,达成双向的沟通。
灰暗的金属色,乍看充满威胁和压迫,却也是历史伤痛后的真实产物。基弗以正视历史的精神力量,填补了在时间和历史中受伤的心灵。
金属“铅”经常出现在作品中,铅皮表面压刻出车轮印、鞋印、划痕、凹洞等,形成肌理,再作画于其上,产生一种灰暗而厚重的质感。
“铅”是炼金术的媒介,既能固定,又保持自身流动。其潜能和精神暗示,成为代表基弗艺术理念的理想材质。
1990年的作品《容器的破碎》,基弗用重达6800公斤的铅制成书,塞满高4.8米的铁制书架。下方则是一地狼藉的玻璃碎屑。
The breaking of the Vess,1990
铅书表面因为氧化而斑驳,虽历经沧桑仍得以残存。满地的玻璃碎与墙上的三道弧线,则暗指的天堂穹顶的崩塌。
“盐”也常出现在基弗的创作中。他将食盐溶解成极浓的膏状物,覆盖在铅皮上,水分蒸发后,食盐结晶形成淡黄的覆盖层。
例如源于圣经故事的《罗德之妻》
罗德是居住在多玛城。由于当地居民罪孽深重,上帝决定降火毁灭他们,事前遣天使叫罗得携妻女出城,但“不可回望”。无奈罗得的妻子按捺不住好奇,回头望了一眼,马上变成了一跟盐柱。
Lot’s Wife,1990
展开的画布上层叠的涂层,结合成一片荒芜的土地,烧焦的荒野,交汇的铁轨,作为灾难的象征,也仿佛运送犹太人去集中营的道路。
在画面中直接拼贴实物也是基弗常用的表现手法,如烧焦的木条、棉质的连衣裙、干罂粟花、甚至发丝。材料与生命的力量联结,寓意灵魂的诗意居所。
如果没有对材料建构背后垂直精神维度的洞察,和材料历史感的智性穿透,很容易流于一堆破铜烂铁的表面形式。
材料的独特来自观念的独特,基弗倚重灵智主义,善于发掘卑微之物中蕴含的精神特质。因此大量使用自然物如花朵、泥土、麦秸、甚至连根拔起的棕榈树。
大多数现代主义画家都是历史的遗忘者,而基弗则是一位伟大的记忆者。他的作品如同悲剧,弥漫着史诗和迷雾般的气质,仿佛世界上最荒凉的风景。
晦暗陈旧的色调沾染了时代的沧桑,反映出文明的毁灭和重建,精神的创伤和痛苦。以视觉的方式反思经典与平庸,高贵与卑微、永恒与瞬间。
作为二战后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基弗预示着未来艺术的精神性趋向。这位怪僻而孤独的欧洲天才,创造了被自知之明和怜悯之心拯救了的世界。
“这个世界从不可知之物中诞生
也仍然保持着某种不可知的意味
光变成了物质,最后
火花聚焦于命运之轮上
又复归于黑暗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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