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力量——有感于沈耀初的艺术人生
2017-3-11
潮望艺术网
孤 独 的 力 量
文/李肇瑜
——有感于沈耀初的艺术人生
沈耀初先生是二十世纪中国画坛最重要的大写意花鸟画家之一。其特殊的人生经历,造就了这位艺术行者非凡的艺术人生。1907年出生于福建诏安县的沈先生,如果不是在1948年去台以后的两岸变故,他也许是在闽南老家度过其一生,而他的艺术人生势必就要被改写。至于他是否仍有后来的艺术成就也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可以试图斗胆地猜测,假定1948年他没有离开故土去往彼岸台湾,那么他的人生状态一定是这样的:养几个孩子,有一份吃公粮的工作,人生的大部分时光和精力可能都用于养家糊口的琐琐碎碎中。如果不考虑政治生态的因素,或许他可以平安地终老,并且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这也算是一种幸福的人生。当然,如果他仍执念于艺术,可以抛开部分的家庭生活琐杂,但他一定逃不过解放初期的各种运动所带来的困扰,包括后来十年“文革”的浩劫。那个年代的生活环境和社会氛围一定难以造就出如今的沈耀初。因此,历史只有巧合,而成功则往往就在历史的巧合中铸就。也曾有宿命的观点认为“一切是最好的安排”。可是,这种“安排”未免过于残酷。它以隔断亲情来成就一个伟大艺术家的“最好安排”,其代价未免过于沉重了。
沈耀初离开故土后,孓然一身在台湾,谋生则成了他获得在异乡生存的唯一方式。这时候的他完全可以有多种选择,一种是继续成家立业,过上寻常百姓的普通生活;另一种就是他后来的选择,选择平静孤独的生活。那么,后一种的情况显然注定了他后来所走的艺术人生之路。除此,他当然还可以有其他的道路选择,选择他所愿意选择的生活状态。但是,他却只做出唯一的一种选择——孤独。这种孤独不仅是指生活上缺乏伴侣,还表现在他精神生活上的单纯。也许是他刻意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好给自己的艺术追求预留一个空间。可以想见,当一个人对一个伟大的目标充满兴趣和信心的时候,其它的一切就会变得不再重要了。沈先生四十年如一日,在孤苦中对艺术的孜孜以求,终筑高峰耸立于艺坛,令人仰止。
我们从历史的角度去回顾,大凡有杰出成就的艺术家,他们的艺术人生大都经历了各种“孤独”。孤独是艺术家最为可贵的一种生存状态,也是艺术追求上的一种心境,更是一种品格。纵观古今中外艺术的发展,我们可以看到,孤独的艺术人生常常就会有辉煌的艺术成就。荷兰后印象主义的先驱凡高,作为19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他一生为生活所困,也为情感所困,短暂的一生却在孤独中成就了艺术的辉煌。20世纪初意大利著名画家莫迪里阿尼,也是一个艺术的独行者。他游离于所谓的主流艺术流派之外,孤独地把新艺术观念带在路上,最终创造了一种属于莫氏特有的艺术风格。在中国古今优秀艺术家群体中,更是不胜枚举。诗人陶渊明孤独的“世外桃源”生活,成就了他最伟大的诗人和辞赋家的地位。梁实秋曾经这样评价他的诗作:“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但是那平不是平庸的平,那淡不是淡而无味的淡,那平淡乃是不露斧凿之痕的一种艺术韵味。”因为,只有在孤独的生存环境中,才会有这样“平淡”的情怀。此外,诗圣杜甫也有客居长安十年,奔走献赋,郁郁不得志,仕途失意,过着贫困生活的人生经历,和“举进士不中第,困长安”的孤独情感历程。而李白同样也经历过仕途的失意与生活的孤苦,孤独则成就了他成为继屈原之后的我国最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
对艺术家而言,孤独有时是一种必要的情感状态和生活方式。而孤独的情感状态并不一定是一种痛苦,往往是艺术家创作时必须的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下,艺术家的创造力会得到成倍数的提升。当然,这种情感状态有艺术家自己刻意追求的结果,也有受到社会主流群体排挤、孤立所被动造成的。孤独对于常人来说也许是一种痛,因为这是人类情感中最消极的一种状态。但是,这种“痛苦”伴随而来的更是艺术家思想和灵感源泉的迸发。沈先生他在《我的艺术创作观》中这样写道:“余自少年弄笔,点染丹青,不觉已至暮齿衰年,可谓乐在其中,苦亦在其中也。何以言之?盖以半个世纪以上的岁月,竟在涂涂染染、轻轻松松之中度过,而且乐此不疲,从未有放弃秃笔之念,谓余不乐,其谁信之?然则几十年来,离乡背井,浪迹天涯,至今形影相吊,老病交侵,谓余不苦,又其谁信之?惟此究非真苦,大凡苦中仍有乐趣相伴。”也正是由于这样的“痛苦”境遇,才使他进入了对艺术深度思考的“孤独情感”状态。或许他早前就已经意识到,在孤独中苦中作乐可以使艺术更加贴近自己的灵魂深处。在台居留期间,沈先生大半时光是在自己的陋室中度过业余时间的,他以笔墨为伴,且长时间游离于主流社会群体之外,孤独地幽居着。他显然已经忘记了生活之痛,潜心于绘画艺术研究,在大写意绘画领域艰难探索。
沈耀初对艺术追求与探索的笃定情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不仅于对“法”的探索,还在于极力使自己的艺术标准最终能深入到达自己灵魂深处的理想境界。因此,画家常常陷于“求变而变不出”的心理焦虑与纠缠之中。“即使摸索有得,变出一个自以为是的境界来,也常常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虽足慰情于一时,但仍然又有一番独立苍茫,日暮途远的压力迎面而来。”(沈耀初语)先生在安静与孤独中,顽强地在布满艰险与茫然的艺术道路上行走着。
沈先生处境上的孤独,往往要在对艺术的探索中找到乐趣,他“两耳不闻窗外事”,无心于世俗的热闹,也不屑于眼前的苟且,尽可能让自己保持一颗纯净的平常心,为他所热爱的艺术留足驰骋的空间。他在自述文章中曾言:“总之,人的性向不同,各有所好,各有所宜,实难相强。何况作画是一回事,能否成为画家是另一回事,成为画家能否流传于世又是另一回事。在这些方面,我比较少费心思。……今虽年齿增长,目力体气日减,天如不靳我岁月,仍能希望在散淡的意境上,自我完成,自我满足。”沈先生显然已经超越了常人对于艺术的领悟与诉求,完全把艺术深深地植入了自己的生命。为了艺术他澹泊名利,甘忍孤独,直至生命的终结。据其子沈秋农先生所述,先生在重病垂危即将弥留之际,口中还念着一句话:“若还有余生,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画了。”这也许是先生最终留给后世人们最凝重的话语,听来足以令人泪颜。而作为艺术的后生们,在感佩之余却为先生艰苦卓绝的艺术追求与人生态度肃然起敬。活到老学到老,他为艺术而生,也为艺术而终。沈耀初这位画坛的“孤独者”留给我们的绝不仅于其伟大的艺术成就,而是那永远激励着我们后人努力前行的宝贵的精神财富。
2017年3月于厦门
右:沈耀初之子沈秋农 左:沈耀初之孙沈艺辉
文章作者:李肇瑜,福州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艺术研究院访问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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