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将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四家定位为20世纪“四大家”,似乎已成画界、理论界的共识。这四位中国画大师,对于20世纪中国美术发展贡献殊巨,成就之高,影响之大,确实是前无古人,后也无来者堪与比肩。他们的审美理想虽然各不相同,但无一不是诗、书、画、印“四全型”的艺术家。在很大程度上,他们的绘画成就是奠基在他们的书法基础上的,也就是说,是以书法走向绘画所形成的笔墨语言风格,为他们的花鸟画或山水画带来了新气象。尤其是吴昌硕,这位从19世纪跨越到20世纪的绘画大师,在30岁之前以研习诗文、书法和篆刻为主,既无家世背景,也未走科举仕途,乃是一介庶民。他学画较晚,偶然落墨便为任伯年惊叹:“将来在我之上。”
郑辉煌号榕园主人,职业画家,现居福建、北京。现为辉煌美术馆馆长、辉煌书画院院长、福建省书法家协会会员、福建省美术家协会会员、福建省工笔画学会会员、东山画院画家、东山县美术家协会理事、东山县工商联执委、政协第十届东山县委员会委员。
作品欣赏
《闽西土楼》之二185cmX195cm绢本 工笔重彩2019
吴昌硕以临习石鼓文著称,自言“曾读百汉碑,曾抱十石鼓”,又言“强抱篆隶作狂草”,这就表明了他的书法是以大篆汉隶之笔法化入行草。他的画,笔笔皆从书法来,尤带金石篆籀笔意。因此,他的花鸟画所谓古朴、苍辣、凝重、厚拙的审美特征,实是以行草运笔移用于花鸟画的表现,是他的书法个性决定了他的花鸟画个性,是他的书法成就决定了他的绘画高度。正像他自谓的那样:“我平生得力之处,在于能以作书之法作画。”
当代山水画家郑辉煌,似乎与吴昌硕有着相似的经历,由书法走向绘画的典型性也十分显著,“直以书法演画法”的大师之路使他的山水画越来越独特动人,越来越受到世人的广泛关注。他生于1970年,福建东山岛人,中师美术专业毕业。若与同代许多画家相比,他既无显赫的家世,也无耀人的学历,而仅仅是一个在南国瓷都潮州枫溪从事瓷器彩绘的技工。但他的内心不甘于命运的摆布,充满了自强不息的信心。
《青山行不尽 绿水去何长》180cmX70cm纸本 水墨设色2019
和吴昌硕一样,当代山水画家郑辉煌在30岁之前也是致力于书法的研究,既是他的兴趣所在,也是他审时度势的结果,更是他对绘画胸怀远志的必然。在他的眼中,历代名画家无一不是书家,如果缺少这一根基,就不可能有更高的艺术成就。当代中青年画家几乎无一不晓“书画同源”的道理,但大多是以画为主,兼习书法,真正在书法上下足功夫有所创造者并不多见。郑辉煌不同于一般画家之处,就在于他立志要先成为一个当代书家,尔后再成为一个画家。因此,他在这一阶段是以书为主,以画为辅。郑辉煌的这种以书学观念取径,在当代习画者中无疑是凤毛麟角,颇为奇特的。
《云来山更佳》180cmX48cm纸本 水墨设色2019
他的书法比较规范的入门是在中师美术三年的学习期间,在书法老师蔡和先生的悉心教导下,每个学期进行一个书体的揣摩,即对真、篆、隶、行、草、章草以及篆刻等从碑到帖的锤炼,为日后的艺术道路奠下较坚实的基础。多年的废寝忘食,不遗余力,他的书法劲健遒厚、清畅流丽,各种书体都写出了不俗水平。为了进一步问学求艺,他积极参加了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书法培训班,又进入张卫东书法工作室继续研修,开始转向王羲之体系的探赜索隐,并以《圣教序》《十七帖》作为平日的必修课。多年来的身心投入致使他深刻地认识到:书法艺术是书家对笔法、墨法、章法、结构、行气以及心性修养、审美情趣等综合因素的全面把握,其中是基础又具有难度的关捩点是笔法。它的依据和根源是一条完全由人创造的书法演变史和历代书家创造的艺术个性及风貌的轨迹。即传统既为书法提供基本的笔法规范,又为笔法的程式和个性提供可变的依据。因此书法的创新不能超脱历练笔法的规范和创造笔法的个性依据这两个传统。这两个段落的学习或许是他书学道路有所精进的最重要的醒悟。那些“穷变化于笔端”的书迹不仅表现了罕有的骨法用笔的力度感,还弥散出高古简远的晋唐韵致,而且始终流溢着他的个性才情,那是典雅中的起伏,秀润中的峭拔,那是自然的韵律,是生命的气息。郑辉煌的书法已达到相当高的造诣,不仅深受同行师友的赞誉,也得到书坛学术界的认可。
《观瀑》68cmX68cm纸本 水墨设色2019
郑辉煌的初衷并不止于在书法领域的成就,他的目标是以书法筑基实现绘画超越的梦想。或许是从小受到家乡山清水秀景色的濡染,或许是稍长后对崛起于改革开放新时期的福建籍著名山水画家林容生的钦羡,他没有选择走吴昌硕大师的大写意花鸟之路,而是像黄宾虹大师那样孜孜矻矻于山水的搜妙创真。然而,面对五光十色的大自然,他在适量汲取了黄画浓墨深邃中的水墨韵味的基础上,更偏爱林容生那些与自然亲切对话的作品,更愿意从林画的一片青绿与白云之中感受田园山村的宁静和安谧,倾听自然的天籁之音。他毫不犹豫地负笈北上从师,进入中国国家画院林容生导师山水画高级研修班,接受了林师重视临摹、重视写生、重视借古开今的画院教育,弥补了当年未能得到学院教育的遗憾。
《 青山松风》30cm×61cm纸本工笔重彩2019
所谓重视临摹就是汲取与思考,像锤炼书法一样,“先师古人之迹”“后师古人之心”,不仅对古人经典也对今人的优秀作品要心追手摹,而且要“一知其法,即工于化”(石涛语);所谓重视写生,就是“搜尽奇峰打草稿”(石涛语),是山川万物具体形态的独立把握;所谓借古开今,就是“笔墨当随时代”(石涛语),以旺盛的创造意识灵活应变地去探索新形式,寻找新语言,开拓新境界。遵循这一路径,郑辉煌已探索性地创作出两种面貌的山水画:一种是工笔青绿山水;一种是写意浅绛山水。前者继承了林师的衣钵,但从画面构成到色彩处理的笔墨表现,从田园风景、民居老屋到绿树丛林、山峦云烟的意境传达,郑辉煌都有所创化。他削弱了林师画中明显的符号化特征,一改林师不规则的几何平面化造型的简约而趋于丰富,加强了轮廓线的精到和皴擦的入微。无疑,林师在借鉴西方现代艺术技巧以实现山水画的现代转换方面,取得较高的学术成就,为中国当代青绿山水画的创新提供了宝贵文本,而郑辉煌旨在寻求一种精工与士气的结合,笔墨多取南宗,图式具有北宗意趣,融青绿山水及北宗之骨、南宗之韵并兼采写意之渲染于一体,虽缜密而无琐屑,虽华润而无浮艳;个人面貌是从生活中来,画不大且气局不小,天高地阔,真气弥漫,有万象在旁的磅礴气势和旺盛的生命力。郑辉煌的工笔山水既在描绘上展现丰富的细节,又在整体上把握描绘对象的山野之气、田园之息。他的色彩看似简单,只选用青色和赭色为基调,由于强调冷暖色彩的对比,又注重它们之间的和谐,更使用多种技法增加同类色彩的层次与变化,尤其是运用南宗文人画笔墨来加以中和,致使他的山水已滤掉青绿山水的匠气、脂粉气,保留了富贵之气。郑辉煌正是在这方面显示出他的意匠和高格。他的画无一点火气,更无剑拔弩张之态,追求的是文人画一味精雅、沉静、细密之风神,不见渣滓,是心源与造化的冥契。如果说,他的导师林容生的山水画是在现代化的变革中,在延续传统山水的基础上,承载了现代人文关怀元素又融入了西方绘画的构成与色彩,而形成强烈的个人风格,并依然保留着传统文人画与现代文人画相融的独特意趣,那么,郑辉煌则是在古典化的追寻中包含着强烈的现代意识,对传统文人画的价值取向,使他的山水画讲究图式、格致、笔墨、气韵之大境,那种源于林师又离于林师的山情水境,自有华彩。
《静听泉韵》30cm×61cm纸本工笔重彩2019
郑辉煌的写意山水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山水画写生,一类是山水画创作。当下的中国山水画所以能走出一片新天地,是重视写生、重视师造化的作用,因为写生,才使得山水画新境迭出、异彩纷呈。基于这种认知,郑辉煌坚持沿着李可染大师开拓的以写生带动笔墨新变的思路,常常怀着一腔热情登山临水深入大自然。从家乡闽地的青山绿水渔岛风情,到湘西土家族的峰峦叠翠山乡村寨;从陕北黄土高原的无尽山川,到江南苏州园林景观的玲珑剔透,或对景写生,或即兴速写,或归来加工整理,他在与大自然的心心相印的交往中,得山川之灵气,知草木之性情,搜尽奇峰异景,创作了一批内容新、笔墨新、意境新的写生作品。在这些作品中,他贯穿着一条明确的主线——以真山真水为师,以关爱自然为主旨,以书法为画法的用笔统领全局,突出勾勒,强化骨体,兼皴带染,立形存质。由此为依托强调写生不是写实,强调写意不是描摹,而是有所思有所想地发挥勾勒的优势和皴擦晕染见笔的效果,笔随心运,意随笔转,既求实体感又造虚似美,使整个画面透露出鲜活感和生命力。
他的山水画创作,属于“大景山水”一格,介于工写之间,属于小青绿浅绛山水范畴。不论是宏篇巨制还是立轴斗方,都以意象雄伟的山石林木重重叠叠的组合,展示宏大与开阔的气势,而景物的铺陈,多姿多彩,繁而不杂,多而不乱,营造出群峰逶迤、悠悠时空无限辽远的境界。所画山体以笔见长,顺势皴擦,辅以水墨淡彩,层层积染,层层见笔,间或错落变化,并具构成意味。郑辉煌凭借书法功底,画面蕴含丰富,笔墨更趋精熟苍劲。“以线立骨,与山传神”的画面并不依照传统程式,也不分“南北宗”,而是取法自然,有虚有实,变化多端。其中有山峦起伏,有烟岚浮动,有瀑泉直下,有林木葳蕤,于厚重沉雄中不失灵动,于宏阔幽远中饶有神韵,有朴茂散淡之古典意趣,更有苍茫灵透的现代气息,道尽了山水清音。
《云海山愈静 悬泉林更喧》68cm×68cm纸本设色2019
郑辉煌在山水画上取得的突出成就,离不开“由大师之路进入当下”的特有视角,敢于大量的实践以及他执著努力和艺术悟性。他踏着吴昌硕大师的足迹,以书法为本,以书法入画,又以自然为助,借鉴其导师林容生现代青绿田园山水的探索成果进入当下,将古典青绿山水的灿烂之美加以现代转换,将自然山水与人文景观转换为当代精神的形象表达;并在工写结合的小青绿写意山水中另辟新径。他的山水,既显示出他特有的书法笔意入画形成的笔墨语言风格,也突出了他以浑凝厚重的量感、苍茫郁结的明暗、严谨强固的构成、淋漓响亮的笔墨、清润雅逸的色彩,去展示大自然的内在节律和无言大美,渴求着“俯仰天地大,局促南北宗”(贺天健语)的豁然开悟之境。
郑辉煌走的是由大师之路,进入当下的是“万趣融其神思”的不懈追求,从这一层面上讲,郑辉煌的山水画还有极大的潜力,也有不可忽视的困难。比如对已确立的个人面貌的进一步强化,由写生到创作的进一步提升,笔墨与丘壑进一步兼容等课题的叩问。好在他尚在盛年,正处于创作的高峰期,他生就“困而知之,做苦学派”的性格,决定了他一定会进一步扩充学养,转益多师,取长补短,开拓视野,在“师造化,得心源”中进一步体悟现代人与自然的关系,继续多思奋进,以臻大成。
— 文 /贾德江(暑名美术评论家 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 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