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吴幼明·何继:抗疫期间杜绝艺术家对生活的杜撰
2020-03-11 何继

吴幼明(以下简称吴),何继(以下简称何)


吴:何兄您好!我想瘟疫期间,对中国文化在某些方面存在思考的艺术家做一次对话,梳理在此时期的感受并形成的书面访答,希望您接受我的采访问题如下:


吴:您的自我介绍(名字,性别,年龄,职业,100字以内)?


何:我十分意外并期待一种被宽泛而深刻地质问,像阳光穿透黑暗带来明亮的喜悦,我们生命之所以迁徙,是内心欲望要寻找一个安放之处,这个空间实质上是以个人身份相匹配的精神避难所。诚如庄子所说,生命如星辰斗转,流光投野……:我是一个执迷于寻找精神破碎的北漂男,已是不惑之年,深知光阴似箭,无奈生命的流失,界内赠予我外号为京城第一无用人士,恐怕是我的性格冷僻、偏执、怀疑,并且思维上有交叉神经质的缘故,我丝毫不会浪费我性格上的特征,并长时间靠它写作、绘画、篆刻等业维生。


NO.2


吴:您现在在哪里?


何:在哪儿?这是一个极其复杂而生僻的问题,就生存状态来讲,我长居在鬻艺为生的帝都—北京。


但我的状态是常年为生计而奔波,实际上,我是一个地道的江湖中人,深圳、广州,上海是我劬食的地盘,但北京是一个终点,好像是一个时钟零刻的钟点,我的身体在多个城市的顺时针辗转以后,还是回到了北京。


非常重要的是,北京是了解国际的一个巨大窗口,他有被不断盘活的新文化,它所有释放的信息都是网状的、通过互联网,我们与世界的距离可以接近零,形像的比喻就是,我们用手从地面直接可以触摸到冥王星。在京城,无法回避的是复杂而诡异的酱缸文化,它包含极为复杂的、带毒性的封建思想,它比冠状病的巨毒来的更隐秘、顽劣;当然,同时北京也存在着最先进的普市价值,这种力量在蔓延,在薪火相传,这就是北京这个金字塔的魅力,应该说,中国的其它城市是无法比拟的,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谜:金光灿灿又扑朔迷离,召唤所有的探秘者,背井离乡冒险深入到整个谜底,宁为它出生入死。我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沉浸在褐色的谜里,更加的沉痛与焦灼,只有如此,我才会深刻地认识这个时代,以完成我对世界文化格局的认知,大凡北漂的人,都孰知一意孤行的困境,窘态一定是暂时的,我相信这种生命历程的迁徙所隐含的意义,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说:“美是一种美妙、奇异的东西,艺术家只有通过灵魂的痛苦折磨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来。”


NO.3


吴:武汉疫情是最严重的,有您认识的人感染新冠病毒吗?


何:今天武汉的疫情,简直到了轻而易举掠夺生命的地步。所幸的事。我的朋友们没有感染,但不幸的是,天下人在感染,这使我心如刀绞。


NO.4


吴:您会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吗?


何:我不会心怀不必要的担心,更不会产生如此的念头,我的家人拥有健康和善良,他们居住在老家上杭那边的村子,他们每天在劳作,村庄最宝贵的不是金银,而是空气,那里的事物是透明的,树木疯狂地生长,天空绿的像是氧气袋,阳光灿烂的快要撑破天空,不要说人,连一只普通的雏鸟也无法与病毒攀缘。


记得某一年的年末,我从北京回老家瑞乡,在z97列车的整个晚上,“上杭县瑞香村……”这几个字眼在我梦中跳动,像我的怀中揣着一只惊喜而生㤼的小兔子,这是我的出生地,这是我保存孩时回忆的芯片,我曾经25岁还在这里耕田、插秧;20岁去了从军,梦想绿寄军营;15岁时在溪涧放牛,读书,砍柴;5岁时在这里拨猪草,赶鸭子,捉鱼;而1岁,我满地爬滚,哭泣……母亲说,我是在9月30日中午生的,母亲生我前几分钟还在挑120斤的稻谷……她的回忆和同村叔伯的描述加强了我出生时的色彩,可是如今,我为了谋生客居他乡混迹、流浪、扎脚跟,从一开始的一无所有,到最后的两手空空……人在陌生的城市久了,便渴望回归,以回归重叠遥远的记忆,这或许是人性,于是我学会用诚恳的态度与家乡对话,或许,瑞香村就是我最后的栖息地,无休止的漂泊最终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接纳我,那就是家乡、而不是所谓的天堂。也许有一天,我会把埋藏在天涯海角的心思移植回农村,然后落地,发芽,用一生的时间守候村庄,用冥想对应熟悉的溪流……当我用恳切的目光撬开稻田的身体。


即使我的村子像一颗糖,遗憾的是,我目前无法回去工作、生活,这和暮年的理想又是矛盾的,美是静止的,温柔乡会让人沉迷,许多的文化人,在温柔的怀抱里会产生强烈的背叛与抽离,从而形成一种撕裂的文化,中国的乡村紧紧被农耕文化包围,现代文化完全空缺,缺乏先锋艺术思想的碰撞、缺乏人意识层面的觉悟,会使文化在其环境会产生巨大的孤独和伤害,很长一段时间,农耕文化一定和现代文明在相互排挤、在融入,他们必然存在时间上的隔膜,我不知道在西欧地区会如何,但至少在中国,在我看来,二、三线城市显得慢条斯理并老态龙钟,他们会非常注重物质给身体带来的快感,他们普遍在忙碌,仿佛忘却了生活,或者闲的无所事事、没有灵魂,因此,我和家乡、我和农耕时代与现代文明也形成了某种隔阂,每每回到家乡,会使我感受一种莫名的悲凉,复杂的价值观裹挟着单纯的亲情,那种世俗与理想的矛盾、丰沛生命与思想贫瘠的冲突……城市与农村,文化的断层迫使农村的青年承受着为理想远离家故乡的巨大代价,这是时代的错误,也是70年代的那一代人思想上狭隘的认知,造就了几亿农村青年今天的宿命,我承认这种悲凉的思考,是我对家乡莫大的不孝。


NO.5


吴:您每天是怎么过的?


何:我日复一日的度过着,回忆着在生命中被消逝的风景。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我能听见针掉在时间里的声音,也能听见针变成巨大的事物,画画,写字,读书,阅读,关注疫情信息,然而这些都不是至关重要的,它仿佛是我的业余生活,我的工作是在记忆与观察。


NO.6


吴:您在疫情期间经济状况如何?有损失吗?能说具体的数字吗?


何:在此其间,经济上自然无法生长。诚恳的说,很大程度上影响收入,对于未成大名的艺术家而言,经济就是空气,没有空气活泼的细胞便会萎缩、死亡,像一条鱼干涸以后露出白骨,这是千真万确。就疫情期间,至少经济会损失20万至30万。


然而,艺术家必须怀有一种使命,即使在艰苦的时候,艺术的功用不仅仅是娱人耳目,满足人审美的需求,如何印证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似乎更为艺术创作宗旨,卖画只是生存的手段,艺术理念的传播与绘画手法的分享比卖画有意义的多,在解疫之前,我是无法分身,这意味着我的艺术观念无法在不同城市推广及自我运营。的确,我的后工业绘画作品,在网络上销售的可能非常低,因为它是新的艺术符号,普通人是无法接受的,因为里面涉及到艺术的知识和修养,有素养的收藏家要主动和艺术家见面,进行深层次的交流,收藏家会了解艺术家的内心世界和精神追求,收藏家作为一个现代人进行艺术品的消费,他注重的是艺术家个人的精神属性和标签,而并非艺术品值多少钱,否则他不会理睬你,这是非常重要的,这种相互体会的价值,往往大于艺术本身的价值,很长一段时间,禁锢便会使我艺术放射的信号被切断而带来损失,当然,这和疫情中在被剥夺生命者的痛苦来说,我的这种损失不能说不值一提,灾难面前,人人都承受着伤害、无一幸免。


NO.7


吴:您的心理状态如何?


何:一切都是周而复始,彻香回流。


NO.8


吴:能够给大家推荐适合现在看的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吗?


何:其实在阅读方面我不敢私藏经验,但书毕竟是好,倘若你一味地寄居在其中,便会成为一只盲崇的书虫,能够逃脱书本内容的趣味是非常艰难的,即使如此,我仍非常想推荐一本书,它就是《金刚经》,它是中国人东方智慧的象征,对现实有很好空间上的比较,它的里面强调的是不着相但又能明白真相,方好把它的思想放置在这个时间、这种特殊状态下去展开、溶解,是非常有意义的。除了阅读古典哲学,现代哲学也必须涉猎,这样古今文化才能很好地形成上下文对比、才能更好地融通,当然,对文学、艺术诸方面的知识也应吸收,了解生活最基本的常识,然后成为个人的见地。电影方面,我很主观地推荐由意大利国宝级导演罗伯托·贝尼尼执导的电影《美丽人生》,该片讲述了一对犹太父子被送进了纳粹集中营,父亲利用自己的想像力扯谎说他们正身处一个游戏当中,最后父亲让儿子的童心没有受到伤害,而自己却惨死的故事。《美丽人生》主人翁的剧情表演机智幽默又催人泪下,他能带给我们展示绝望时的快乐,我们这个时代,不就是在不断扯谎之中得到某种抚慰和快乐吗?关于电视剧的推荐,毫无疑问是古龙写的小说《绝代双娇》新拍的2020版电视连续剧,里面讲的故事是惊心动魄,他们的人生经历离奇、曲折受尽磨难,古龙分明讲的是我的江湖。


NO.9


吴:您认为疫情会啥时候结束?


何:民间流传一句话,大疫不过一百天,今之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止于立夏。我认为,五月份应该会比较圆满的结束,并且制止疫情的进一步传播。


NO.10


吴:您在疫情中创作了相关的艺术作品了吗?


何:当然,我在疫情中多次创作了类似与病毒相关的作品,特别是人在灾难面前展现的、内心的裂变以及灵魂层面的思考,在疫情影响下,人们对各种的现场进行了干预,进而把这种行动的结果很好参与到艺术创作的线索当中,疫情期间,艺术家应杜绝对生活的杜撰,通过这场瘟疫,我们从人性糜烂的深处看到众生的绝望和个人的迷茫,人性的贪婪与无知往往来自社会内部的引导,来自人类聚居环境的影响,那些受难者绝大多数来自社会的底层,他们策手无策,那么贵族呢?这里要特别声明,中国近百年几乎没有贵族,只有精致利己主义的财富的拥有者,他们大多数人注重声名而缺乏慈悲,缺少内心平静而无为的东西,越底层的人面对死亡越惊悚、果敢,他们不会隐瞒真相反而释放了人性的光辉。被公认为提前预报新冠状病毒的“吹哨人”李文亮,仍然是平凡的底层,制度使他保持沉默,并进入设计好的某种秩序,的确,他思想上是有一些自觉与观照传达给我们,但是不够强大,然而对于今天麻木的社会,他仍然显得十分可贵!


NO.11


吴:您为疫情出力了吗?参与过公益活动或者捐款了吗?


何:……如果回答其它问题我总兴奋滔滔不绝地回答,像台摇摇晃晃的播种机忙个不停,但此刻我内心的感受是谨慎的、细微的,希望我的回答却是实用的:因为个人的能力十分有限,经济方面我少量给灾区捐款以外(遗憾的是非常少),只能寄予大量的悲哀。


NO.12


吴:您现在最想干嘛啊?


何:现在最想有重生的感觉。思想上的递进和身体上的反应,并且。迅速走出去,去一个未曾到过的旷野,与它坦诚的对话。


NO.13


吴:您有什么感悟可以和大家分享吗?提问可以自行添加补充。


何:我在期间写了一些诗,现在想分享两首给朋友们,我并不认为他们所说的文人在灾难面前一无是处,文人不是矫情、呻吟和被施舍的代名词。隐忍、渺小、发言权……这恰恰是文人的品质。在苦难面前,不可能去刻薄地比较行业之间的价值,这种想法是肤浅的,文人与科学家、大夫同肩并战共克难关,是不分彼此的,文人在疫情中观察到了最重要的时刻并将之记录,他们沉静下来,用内心、用灵魂在质问这个时代,特别是诗人,它的价值也许会比科学的呈现慢得多。但是,诗歌有它光芒呈现的时刻,譬如策兰是二十世纪人类黑暗时代造就的诗人,他的诗,深刻体现了时代的冲突、呐喊了犹太民族“内在的绞痛”,一位深入语言风暴中心和历史之晦暗深处的诗人,他充分践行了语言和命运之间的多重关系。而阿多诺在读完《死亡赋格》后也深受触动,后来他在自己的一本经典著作——《否定辩证法》(Negative Dialectics)里,写了一句话,他说:“人们无法摆脱这种趋势,就如同无法逃出集中营周围的电网一般,日复一日的痛苦有权利表达出来,就像一个遭受酷刑的人有权利尖叫一样……”,正是因为这样,一个追求审美艺术的德国,在做出如此浩大的罪行之时,依然带有一种病态的“理性”,带有一种“文明”的伪装,所以,在灾难面前,每个人要打量自己,看清世态,要为自己的精神掌灯,不要贬低自己,应该学会,在鲜花掩盖的荆棘中匍匐前进,在隐蔽中聆听这个世界所发出的声音。


采访嘉宾简介:

  吴幼明, 1974年生于湖北黄石,作家、策展人、自由艺术家。1993年开始写作诗歌2000年创办民刊《水沫》,2001年主演独立电影《黄石大道》,导演卫铁(北京电影学院);接受拍摄记录片《水沫?人》;2004参与拍摄独立电影《东风破》,担任文学策划和演员。曾在《大家》、《小说界》、《新大陆》等发表过诗歌和小说。


作者:吴幼明

名称:复制丢勒的“祈祷的手”

材质:木刻版画

年代:2020


作者:吴幼明

名称: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材质:木刻版画

年代:2018


作者:吴幼明

名称:王菲

材质:木刻版画、手工上色

年代:2018


作者:吴幼明

名称:栗宪庭

材质:木刻版画、手工上色

年代:2018


对话嘉宾简介:

  何继,1980年出生于福建上杭,现生活工作在北京。中国后工业艺术流派代表人物,批评家、策展人,在北京、深圳、广州、南京、上海、香港等全国20个城市举办过个人艺术作品巡回展,出版画册多部,诗集被现代文学馆、北大图书馆等机构收藏。


作者:何继

名称:大型装置雕塑《后工业时代》

尺寸:20mx20m

材质:综合材料(废铁、声光电多媒体)

年代:2018创作

(山东无棣财经集团永久收藏)


作者:何继

名称:被采访者

尺寸:280cmx168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能抗病毒的新型肺片》

尺寸:68cmx68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大象与瞎子》

尺寸:168cmx68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大水冲不垮龙王庙》

尺寸:168cmx68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拳击手、人相、踢足球者……》

尺寸:168cmx68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篆刻《壶》

尺寸:6cmx6cm

材质:寿山石

年代:2018


作者:何继

名称:篆刻《非佛》

尺寸:5cmx5cm

材质:寿山石

年代:2016


作者:何继

名称:篆刻《一生共一双》

尺寸:5cmx5cm

材质:寿山石

年代:2016


作者:何继

名称:书法《雨加雪》

尺寸:30cmx12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书法《突围自己

尺寸:168cmx35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书法《纵横四海

尺寸:168cmx35cm

材质:纸本

时间:2020



何继诗二首


《二月像雾一样哀伤》

 

(1)

从你手中翻开的二月

房间中突然掉进一张

变白的围巾

 

如果你在思忖

那些缄默的雪

像孤独发酵的语言

雪白的,遗忘在

白玫瑰的冰窖

 

下雪了

看吧,这水珠从白大褂的边缘

滚落到苍凉的手心

野黑天高,危月四伏

 

 

2

我应对你的眼睛说

你拥有雾一样的哀伤

深刻地像一个饥渴者

裹挟着邋遢的身体寻找武汉的心脏

你应该像石块般矗立

从零散到堆积

刨出大面积的苍白

并刨出死寂的黯淡

 

3

二月像颗溶化的药片

我饮下它的蓝色

我再无法赋予他活泼的字眼

让她歌唱、她舞蹈?

让她眼中含着泪且脚铐枷锁

 

没有一颗白杨,也没有一株垂柳

我不知在这苦难的春天

怎么为她植被

该选择怎样的草皮与花园

来安慰这夜晚的寂漠

2020.2.25 何继          


     


《让我碑刻那些伟大的名字》

 

第一个让我发言的人

我仍在寻找你存在的证据

 

寻找,把我的旦旦信誓拿来

当花簪插在你美妙的发髻

 

让我告诫你也在祷告你:

兢兢业业从医的

巧舌如簧从政的

投机巧取从商的

还有像我的

庸庸碌碌者

匆忙陷进了积雪……

 

是这样吗?

我们最后,无非都像

在被剥开的洋葱

生命在时间的底部

因裸露而消失

2020.2.25 何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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