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幼明(以下简称吴),何继(以下简称何)。
吴:何兄您好!我想瘟疫期间,对中国文化在某些方面存在思考的艺术家做一次对话,梳理在此时期的感受并形成的书面访答,希望您接受我的采访问题如下:
吴:您的自我介绍(名字,性别,年龄,职业,100字以内)?
何:我十分意外并期待一种被宽泛而深刻地质问,像阳光穿透黑暗带来明亮的喜悦,我们生命之所以迁徙,是内心欲望要寻找一个安放之处,这个空间实质上是以个人身份相匹配的精神避难所。诚如庄子所说,生命如星辰斗转,流光投野……:我是一个执迷于寻找精神破碎的北漂男,已是不惑之年,深知光阴似箭,无奈生命的流失,界内赠予我外号为京城第一无用人士,恐怕是我的性格冷僻、偏执、怀疑,并且思维上有交叉神经质的缘故,我丝毫不会浪费我性格上的特征,并长时间靠它写作、绘画、篆刻等业维生。
NO.2
吴:您现在在哪里?
何:在哪儿?这是一个极其复杂而生僻的问题,就生存状态来讲,我长居在鬻艺为生的帝都—北京。
但我的状态是常年为生计而奔波,实际上,我是一个地道的江湖中人,深圳、广州,上海是我劬食的地盘,但北京是一个终点,好像是一个时钟零刻的钟点,我的身体在多个城市的顺时针辗转以后,还是回到了北京。
非常重要的是,北京是了解国际的一个巨大窗口,他有被不断盘活的新文化,它所有释放的信息都是网状的、通过互联网,我们与世界的距离可以接近零,形像的比喻就是,我们用手从地面直接可以触摸到冥王星。在京城,无法回避的是复杂而诡异的酱缸文化,它包含极为复杂的、带毒性的封建思想,它比冠状病的巨毒来的更隐秘、顽劣;当然,同时北京也存在着最先进的普市价值,这种力量在蔓延,在薪火相传,这就是北京这个金字塔的魅力,应该说,中国的其它城市是无法比拟的,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谜:金光灿灿又扑朔迷离,召唤所有的探秘者,背井离乡冒险深入到整个谜底,宁为它出生入死。我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沉浸在褐色的谜里,更加的沉痛与焦灼,只有如此,我才会深刻地认识这个时代,以完成我对世界文化格局的认知,大凡北漂的人,都孰知一意孤行的困境,窘态一定是暂时的,我相信这种生命历程的迁徙所隐含的意义,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说:“美是一种美妙、奇异的东西,艺术家只有通过灵魂的痛苦折磨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来。”
NO.3
吴:武汉疫情是最严重的,有您认识的人感染新冠病毒吗?
何:今天武汉的疫情,简直到了轻而易举掠夺生命的地步。所幸的事。我的朋友们没有感染,但不幸的是,天下人在感染,这使我心如刀绞。
NO.4
吴:您会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吗?
何:我不会心怀不必要的担心,更不会产生如此的念头,我的家人拥有健康和善良,他们居住在老家上杭那边的村子,他们每天在劳作,村庄最宝贵的不是金银,而是空气,那里的事物是透明的,树木疯狂地生长,天空绿的像是氧气袋,阳光灿烂的快要撑破天空,不要说人,连一只普通的雏鸟也无法与病毒攀缘。
记得某一年的年末,我从北京回老家瑞乡,在z97列车的整个晚上,“上杭县瑞香村……”这几个字眼在我梦中跳动,像我的怀中揣着一只惊喜而生㤼的小兔子,这是我的出生地,这是我保存孩时回忆的芯片,我曾经25岁还在这里耕田、插秧;20岁去了从军,梦想绿寄军营;15岁时在溪涧放牛,读书,砍柴;5岁时在这里拨猪草,赶鸭子,捉鱼;而1岁,我满地爬滚,哭泣……母亲说,我是在9月30日中午生的,母亲生我前几分钟还在挑120斤的稻谷……她的回忆和同村叔伯的描述加强了我出生时的色彩,可是如今,我为了谋生客居他乡混迹、流浪、扎脚跟,从一开始的一无所有,到最后的两手空空……人在陌生的城市久了,便渴望回归,以回归重叠遥远的记忆,这或许是人性,于是我学会用诚恳的态度与家乡对话,或许,瑞香村就是我最后的栖息地,无休止的漂泊最终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接纳我,那就是家乡、而不是所谓的天堂。也许有一天,我会把埋藏在天涯海角的心思移植回农村,然后落地,发芽,用一生的时间守候村庄,用冥想对应熟悉的溪流……当我用恳切的目光撬开稻田的身体。
即使我的村子像一颗糖,遗憾的是,我目前无法回去工作、生活,这和暮年的理想又是矛盾的,美是静止的,温柔乡会让人沉迷,许多的文化人,在温柔的怀抱里会产生强烈的背叛与抽离,从而形成一种撕裂的文化,中国的乡村紧紧被农耕文化包围,现代文化完全空缺,缺乏先锋艺术思想的碰撞、缺乏人意识层面的觉悟,会使文化在其环境会产生巨大的孤独和伤害,很长一段时间,农耕文化一定和现代文明在相互排挤、在融入,他们必然存在时间上的隔膜,我不知道在西欧地区会如何,但至少在中国,在我看来,二、三线城市显得慢条斯理并老态龙钟,他们会非常注重物质给身体带来的快感,他们普遍在忙碌,仿佛忘却了生活,或者闲的无所事事、没有灵魂,因此,我和家乡、我和农耕时代与现代文明也形成了某种隔阂,每每回到家乡,会使我感受一种莫名的悲凉,复杂的价值观裹挟着单纯的亲情,那种世俗与理想的矛盾、丰沛生命与思想贫瘠的冲突……城市与农村,文化的断层迫使农村的青年承受着为理想远离家故乡的巨大代价,这是时代的错误,也是70年代的那一代人思想上狭隘的认知,造就了几亿农村青年今天的宿命,我承认这种悲凉的思考,是我对家乡莫大的不孝。
NO.5
吴:您每天是怎么过的?
何:我日复一日的度过着,回忆着在生命中被消逝的风景。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我能听见针掉在时间里的声音,也能听见针变成巨大的事物,画画,写字,读书,阅读,关注疫情信息,然而这些都不是至关重要的,它仿佛是我的业余生活,我的工作是在记忆与观察。
NO.6
吴:您在疫情期间经济状况如何?有损失吗?能说具体的数字吗?
何:在此其间,经济上自然无法生长。诚恳的说,很大程度上影响收入,对于未成大名的艺术家而言,经济就是空气,没有空气活泼的细胞便会萎缩、死亡,像一条鱼干涸以后露出白骨,这是千真万确。就疫情期间,至少经济会损失20万至30万。
然而,艺术家必须怀有一种使命,即使在艰苦的时候,艺术的功用不仅仅是娱人耳目,满足人审美的需求,如何印证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似乎更为艺术创作宗旨,卖画只是生存的手段,艺术理念的传播与绘画手法的分享比卖画有意义的多,在解疫之前,我是无法分身,这意味着我的艺术观念无法在不同城市推广及自我运营。的确,我的后工业绘画作品,在网络上销售的可能非常低,因为它是新的艺术符号,普通人是无法接受的,因为里面涉及到艺术的知识和修养,有素养的收藏家要主动和艺术家见面,进行深层次的交流,收藏家会了解艺术家的内心世界和精神追求,收藏家作为一个现代人进行艺术品的消费,他注重的是艺术家个人的精神属性和标签,而并非艺术品值多少钱,否则他不会理睬你,这是非常重要的,这种相互体会的价值,往往大于艺术本身的价值,很长一段时间,禁锢便会使我艺术放射的信号被切断而带来损失,当然,这和疫情中在被剥夺生命者的痛苦来说,我的这种损失不能说不值一提,灾难面前,人人都承受着伤害、无一幸免。
NO.7
吴:您的心理状态如何?
何:一切都是周而复始,彻香回流。
NO.8
吴:能够给大家推荐适合现在看的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一部电视剧吗?
何:其实在阅读方面我不敢私藏经验,但书毕竟是好,倘若你一味地寄居在其中,便会成为一只盲崇的书虫,能够逃脱书本内容的趣味是非常艰难的,即使如此,我仍非常想推荐一本书,它就是《金刚经》,它是中国人东方智慧的象征,对现实有很好空间上的比较,它的里面强调的是不着相但又能明白真相,方好把它的思想放置在这个时间、这种特殊状态下去展开、溶解,是非常有意义的。除了阅读古典哲学,现代哲学也必须涉猎,这样古今文化才能很好地形成上下文对比、才能更好地融通,当然,对文学、艺术诸方面的知识也应吸收,了解生活最基本的常识,然后成为个人的见地。电影方面,我很主观地推荐由意大利国宝级导演罗伯托·贝尼尼执导的电影《美丽人生》,该片讲述了一对犹太父子被送进了纳粹集中营,父亲利用自己的想像力扯谎说他们正身处一个游戏当中,最后父亲让儿子的童心没有受到伤害,而自己却惨死的故事。《美丽人生》主人翁的剧情表演机智幽默又催人泪下,他能带给我们展示绝望时的快乐,我们这个时代,不就是在不断扯谎之中得到某种抚慰和快乐吗?关于电视剧的推荐,毫无疑问是古龙写的小说《绝代双娇》新拍的2020版电视连续剧,里面讲的故事是惊心动魄,他们的人生经历离奇、曲折受尽磨难,古龙分明讲的是我的江湖。
NO.9
吴:您认为疫情会啥时候结束?
何:民间流传一句话,大疫不过一百天,今之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止于立夏。我认为,五月份应该会比较圆满的结束,并且制止疫情的进一步传播。
NO.10
吴:您在疫情中创作了相关的艺术作品了吗?
何:当然,我在疫情中多次创作了类似与病毒相关的作品,特别是人在灾难面前展现的、内心的裂变以及灵魂层面的思考,在疫情影响下,人们对各种的现场进行了干预,进而把这种行动的结果很好参与到艺术创作的线索当中,疫情期间,艺术家应杜绝对生活的杜撰,通过这场瘟疫,我们从人性糜烂的深处看到众生的绝望和个人的迷茫,人性的贪婪与无知往往来自社会内部的引导,来自人类聚居环境的影响,那些受难者绝大多数来自社会的底层,他们策手无策,那么贵族呢?这里要特别声明,中国近百年几乎没有贵族,只有精致利己主义的财富的拥有者,他们大多数人注重声名而缺乏慈悲,缺少内心平静而无为的东西,越底层的人面对死亡越惊悚、果敢,他们不会隐瞒真相反而释放了人性的光辉。被公认为提前预报新冠状病毒的“吹哨人”李文亮,仍然是平凡的底层,制度使他保持沉默,并进入设计好的某种秩序,的确,他思想上是有一些自觉与观照传达给我们,但是不够强大,然而对于今天麻木的社会,他仍然显得十分可贵!
NO.11
吴:您为疫情出力了吗?参与过公益活动或者捐款了吗?
何:……如果回答其它问题我总兴奋滔滔不绝地回答,像台摇摇晃晃的播种机忙个不停,但此刻我内心的感受是谨慎的、细微的,希望我的回答却是实用的:因为个人的能力十分有限,经济方面我少量给灾区捐款以外(遗憾的是非常少),只能寄予大量的悲哀。
NO.12
吴:您现在最想干嘛啊?
何:现在最想有重生的感觉。思想上的递进和身体上的反应,并且。迅速走出去,去一个未曾到过的旷野,与它坦诚的对话。
NO.13
吴:您有什么感悟可以和大家分享吗?提问可以自行添加补充。
何:我在期间写了一些诗,现在想分享两首给朋友们,我并不认为他们所说的文人在灾难面前一无是处,文人不是矫情、呻吟和被施舍的代名词。隐忍、渺小、发言权……这恰恰是文人的品质。在苦难面前,不可能去刻薄地比较行业之间的价值,这种想法是肤浅的,文人与科学家、大夫同肩并战共克难关,是不分彼此的,文人在疫情中观察到了最重要的时刻并将之记录,他们沉静下来,用内心、用灵魂在质问这个时代,特别是诗人,它的价值也许会比科学的呈现慢得多。但是,诗歌有它光芒呈现的时刻,譬如策兰是二十世纪人类黑暗时代造就的诗人,他的诗,深刻体现了时代的冲突、呐喊了犹太民族“内在的绞痛”,一位深入语言风暴中心和历史之晦暗深处的诗人,他充分践行了语言和命运之间的多重关系。而阿多诺在读完《死亡赋格》后也深受触动,后来他在自己的一本经典著作——《否定辩证法》(Negative Dialectics)里,写了一句话,他说:“人们无法摆脱这种趋势,就如同无法逃出集中营周围的电网一般,日复一日的痛苦有权利表达出来,就像一个遭受酷刑的人有权利尖叫一样……”,正是因为这样,一个追求审美艺术的德国,在做出如此浩大的罪行之时,依然带有一种病态的“理性”,带有一种“文明”的伪装,所以,在灾难面前,每个人要打量自己,看清世态,要为自己的精神掌灯,不要贬低自己,应该学会,在鲜花掩盖的荆棘中匍匐前进,在隐蔽中聆听这个世界所发出的声音。
采访嘉宾简介:
吴幼明, 1974年生于湖北黄石,作家、策展人、自由艺术家。1993年开始写作诗歌2000年创办民刊《水沫》,2001年主演独立电影《黄石大道》,导演卫铁(北京电影学院);接受拍摄记录片《水沫?人》;2004参与拍摄独立电影《东风破》,担任文学策划和演员。曾在《大家》、《小说界》、《新大陆》等发表过诗歌和小说。
作者:吴幼明
名称:复制丢勒的“祈祷的手”
材质:木刻版画
年代:2020
作者:吴幼明
名称:崔健~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材质:木刻版画
年代:2018
作者:吴幼明
名称:王菲
材质:木刻版画、手工上色
年代:2018
作者:吴幼明
名称:栗宪庭
材质:木刻版画、手工上色
年代:2018
对话嘉宾简介:
何继,1980年出生于福建上杭,现生活工作在北京。中国后工业艺术流派代表人物,批评家、策展人,在北京、深圳、广州、南京、上海、香港等全国20个城市举办过个人艺术作品巡回展,出版画册多部,诗集被现代文学馆、北大图书馆等机构收藏。
作者:何继
名称:大型装置雕塑《后工业时代》
尺寸:20mx20m
材质:综合材料(废铁、声光电多媒体)
年代:2018创作
(山东无棣财经集团永久收藏)
作者:何继
名称:《被采访者》
尺寸:280cmx168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能抗病毒的新型肺片》
尺寸:68cmx68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大象与瞎子》
尺寸:168cmx68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大水冲不垮龙王庙》
尺寸:168cmx68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拳击手、人相、踢足球者……》
尺寸:168cmx68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篆刻《壶》
尺寸:6cmx6cm
材质:寿山石
年代:2018
作者:何继
名称:篆刻《非佛》
尺寸:5cmx5cm
材质:寿山石
年代:2016
作者:何继
名称:篆刻《一生共一双》
尺寸:5cmx5cm
材质:寿山石
年代:2016
作者:何继
名称:书法《雨加雪》
尺寸:30cmx12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书法《突围自己》
尺寸:168cmx35cm
材质:纸本
年代:2020
作者:何继
名称:书法《纵横四海》
尺寸:168cmx35cm
材质:纸本
时间:2020
何继诗二首
《二月像雾一样哀伤》
(1)
从你手中翻开的二月
房间中突然掉进一张
变白的围巾
如果你在思忖
那些缄默的雪
像孤独发酵的语言
雪白的,遗忘在
白玫瑰的冰窖
下雪了
看吧,这水珠从白大褂的边缘
滚落到苍凉的手心
野黑天高,危月四伏
(2)
我应对你的眼睛说
你拥有雾一样的哀伤
深刻地像一个饥渴者
裹挟着邋遢的身体寻找武汉的心脏
你应该像石块般矗立
从零散到堆积
刨出大面积的苍白
并刨出死寂的黯淡
(3)
二月像颗溶化的药片
我饮下它的蓝色
我再无法赋予他活泼的字眼
让她歌唱、她舞蹈?
让她眼中含着泪且脚铐枷锁
没有一颗白杨,也没有一株垂柳
我不知在这苦难的春天
怎么为她植被
该选择怎样的草皮与花园
来安慰这夜晚的寂漠
2020.2.25 何继
《让我碑刻那些伟大的名字》
第一个让我发言的人
我仍在寻找你存在的证据
寻找,把我的旦旦信誓拿来
当花簪插在你美妙的发髻
让我告诫你也在祷告你:
兢兢业业从医的
巧舌如簧从政的
投机巧取从商的
还有像我的
庸庸碌碌者
匆忙陷进了积雪……
是这样吗?
我们最后,无非都像
在被剥开的洋葱
生命在时间的底部
因裸露而消失
2020.2.25 何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