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感受和心灵感应
2019-02-27 白磊
视觉感受和心灵感应

陪一位画家朋友去看房子,刚踏进客厅,还没看个仔细,那位朋友马上退了出来,说:“不要”。我很奇怪,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就不要呢?他回答得很干脆:“感觉不好!”起先,我想这位朋友可能讲究风水或有迷信的想法,但细想之下,在现实生活中,有时的确心灵的感应比眼睛的观察还要来得迅速和直接,并能很快做出判断,这也许是人们所说的“第一感觉”。按照一般的思维,观察一样东西,总是眼睛先看清楚后心中才有个“谱”,其实不然,心灵的感应往往比视觉感受快了一步,甚至会支配你的眼睛,让你戴上“有色眼镜”去观察事物。这种感觉在中国画创作的实践中体会更深,面对景物,心灵的感应总是比视觉的感受更敏锐、更深刻,在细微之处尚未看清时,大的感觉便已经形成了。即使对景写生,作品中散发出来的气息始终逃不掉作者的情感本质。我曾拜读过许多陈子庄先生的青城山速写,其手法与味道与他的山水画一样,简洁概括,画面上的山已是画家心中的“山”,用笔生动随意,与原景相距甚远。为何这样画?我很快在他的《画语录》中找到了答案:“写生就是传神,不是西洋画对景作画。中国画重观察,重体会,心领神会,观察方能入微,要善于观察。”又说:“写生就是写自己,不是描摹外形。”显然,老先生画的是面对青城山的心灵感受,而不是眼前景象的重复再现。

画家用眼睛捕捉生活之美,用心灵挖掘和升华心中之美,这可能与文学作品相似,只不过文学家用的是文字语言,而画家则采用的是笔墨语言。笔墨语言似乎更形象,更客观一些。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这句话一点也没错。眼睛承担着至少两个功能:将周围的景物摄入眼帘,又将心中的感受透过眼神表达出来。失去了眼睛,世界一片漆黑,这扇窗口也就关闭了。从科学的角度讲,在人们的视觉感官中,位于前方的、上方的、大的、单独的、色彩绚丽的物象往往更容易抢夺人们的视线,所谓“连林人不见,独树众乃奇”、“枪打出头鸟”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一般人观察事物的基本规律。大千世界丰富多彩,生活之美无处不在,艺术作品表现的正是生活之美,所谓“细微之处见真情”,善于在平凡中发现真美,在平常中表达真趣,使自己的作品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正是艺术家的天职。陈子庄先生与友人到剑阁写生,友人抱怨找不到画的东西,而子庄先生认为画材遍地均有,在于自我发现。能发现,不必去名山大川。他说:“要能在平凡中发现至精、至善、至美者”。诗人歌德讲得更具体:“你要步入无限之中,须在有限中各方走动,你要从全体得到欢喜,须在最小者中观看全体。”可见“眼力”对艺术家的创作是多么重要,没有敏锐的视觉感受,即使摆在眼前的是金子,你也看不到。正如《列子》中所说的纪昌学射,小能见大,大能看小。小能看大,如齐白石画小昆虫,观察其外形、习性、情趣,直至肉眼不能再分辨的地步,逗人喜爱;大能见小,如看山水,从大势到细微之处,观其朝暮之境,顷刻之变,则气象万千。

中国画,自原始绘画与生俱来,对视觉形象的取舍意识,使先辈在创作过程中明确地表达了自我态度。好的眼力出自好的“心眼”,眼睛在看,其实心里在琢磨,并由于各自的感受不同而“得心应手”,因此,没有丰富而高尚的心灵感受则不可能有敏锐的视觉感应。唐代张璪有句名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句话表面上看来似乎在主、客观之间搞平衡,而实际上“外”与“中”并不对等,而是一种领属关系,绘画当然离不开“师造化”,在大自然中撷取形象所提供的启发和媒介,但其最终还主要落到“中得心源”,即“心”这一主体上来。中国画家不斤斤于描绘对象,又不急于脱离客体在形貌方面的累制,而超于强调本心的追求。“形具而神生”(《荀子•天论》)就论证了“形”与“心”两者并不对立,而是一种形与质,外与内的辩证关系。不同的人,不同的时空背景,都会产生不同的感应,这种感应有的明确,有的不明确;有的具体,有的朦胧;但人可以把握住每个阶段,使笔墨定格为人的审美旨向,这种不同的审美认识,必然影响到各自的视觉感受。

艺术表现生活。中国绘画是画家心灵感应的痕迹,显然,作品的平庸,是作者眼力的低下,而眼力的低下,正是自我心灵的空虚。在创作中,为什么有些人们熟视无睹,再平凡不过的东西,经过画家的手却意境深邃,耐人寻味,而有些其实不错的题材在有些画家笔下却显得苍白无力,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画家素养的高低。中国绘画乃是画家主观思想,情感,心中的“意”和所看到的“境”相结合的产物,是画家从生活感受中加于提炼,概括和进行加工后制造出来的“意境”,正是这种“意境”凭借着有限的视觉感性形象,在虚实结合中诱发人们去联想和想象,从而感染观众。立“意”不高,则“境”没有生命,而仅有“意”之妙,“境”也难于体现。清代王原祁说:“如命意不高,眼光不到,虽渲染周致,终属隔膜。”我曾仔细分析过两种不同类型的画家,一类画家在其风格基本形成后,其作画程式、造型符号,题材,甚至连工具和手法均保存不变,即使对景写生,也总脱不了自己的框框;还有一类画家,不喜欢在一个较长的时间段里用原来已有的观念和所熟意的程式作画,每一个阶段都透露出不仅在笔墨技巧、造型符号、形式,直至题材上根据自我的心灵感应不断地探索和实验的信息,一年一小变,几年一大变,永不停止,永不满足。比较之下,你会发现,前者似乎对周围的变化没有什么感觉,视觉感受和心灵感应几近麻木,仅满足于笔墨程式给自己带来的精神愉悦。而后者则从来不把笔墨技巧作为自己的唯一目标,努力寻求心灵通过感官与画面的交流,让画面忠实地记录下自己对不同场景、不同对象心灵感应的丰富轨迹,每一种形式都自然地透露出自己的情感和时代情结。画家用智慧摄取并提炼而成的生活真趣,正是其打动人心之所在。

努力做一个热爱生活、关照自然,对周围的一切始终抱有一颗好奇之心的人,练就一双敏锐的慧眼,并且不断地调整自己的视角和乐于心灵思考,我想,这正是当代中国画家所应具备的品格。

原载《海峡美术》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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