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舜威
两年前初识希源,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印象一则来自于其人,觉得其貌虽兼有中土狂士之容与西土嬉皮士之态,实则为人诚朴、勤奋、谦逊、热情,有事业心,也值得交朋友;二则来自于其画,觉得其山水气势恢宏,笔墨精到,有大家之气。当时便认定希源是有笔墨根底之人,又胸怀五岳,假以时日,是能够画大画、出精品的。
几个月前,他应邀为天安门城楼和人民大会堂作画,其间见缝插针飞到杭州,谈他的构思,并让我看了小样的局部。我深感两年不见,他的创作已经产生了一个新的飞跃,他肯定能够不负重望,画出巨构精品。
现在,他的描绘黄山景色的《山高云祥图》(365×110cm)作为喜庆新中国成立54周年的陈列画,于2003年9月26日陈列于天安门城楼正厅;另一幅描绘9只仙鹤迎接旭日东升的《鹤鸣天地宽》(510×190cm),也已于2003年9月30日悬挂到人民大会堂西北宴会厅。他因而成了天安门城楼和人民大会堂特邀作画的最年轻的画家。当然,早在1995年他的《农家山市》就被中南海收藏,在《鹤鸣天地宽》之前,他已为人民大会堂设计创作了《乡情》、《春风得意》、《清音出泉壑》三幅大画,但同时被人民大会堂和天安门特邀作画,并在国庆前夕的特殊日子里双双悬挂,这在他还是第一次,毫无疑问,也可以看作是他创作生涯中的一个里程碑。
董希源的山水画之所以能脱颖而出,备受关注,我认为与他注重传统、注重笔墨是分不开的。中国画离不开笔墨,离开了笔墨,中国画便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便将失去生命的依存。打个比方,如果说笔墨构成了人的躯体,那么气韵则是一个人的神态,离开躯体,神态何以附丽?近几年来,关于笔墨的争论不断,其实,笔墨的重要性是毋庸争辩的。就如同当年打倒“孔家店”、推行白话的“五四”健将们如陈独秀、钱玄同、刘半农等个个精通国学,折腾半天后又可以回归国学一样,只有已经精通笔墨如吴冠中者,才可以说说“笔墨等于零”的偏激话,其实他的本意并非不要笔墨,他的看家本领始终离不开笔墨。未谙笔墨者当真忽视笔墨,则大上其当,这辈子不复再有出息了。
董希源不会上这样的当,他从学画以来,就紧紧抓住笔墨不放。何谓笔墨?不少笔墨问题讨论者有不同的定义。我这里说的董希源所重视的笔墨,是中国山水画“靠笔取气,靠墨取韵”的笔墨,是荆浩山水画“六要”气、韵、思、景、笔、墨中所云的笔墨。荆浩对笔墨确实是重视的,他曾云:“吴道子画山水有笔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吾当采二子之所长,成一家之体。”荆浩指的笔,是指有勾有皴;他指的墨,是指阴阳向背的效果。如此观之,则笔墨不再虚无缥缈,而实实在在可以操作的事情。董希源的可贵在于不好高骛远,而是老老实实从这些实实在在的基本功打基础,从而厚积薄发,探索到中国山水画的真谛。
董希源重视笔墨,同他良好的传承有关。他出生于“书画之乡”福建诏安,这里文风昌炽,书画妙手辈出,明清有沈起津、谢颖苏、沈古松、马兆麟彪炳画史,现代有沈耀初、沈柔坚、沈福文、林林等饮誉艺坛,董希源从小随著名画家沈锡纯、浓冰山习画,到上海读书时又师从钱行健、乐震文诸先生,并得谢稚柳、钱君匋等亲授,利用上海博物馆、美术馆藏画多的便利条件,临摹了大量古画,特别是对巨然、范宽、王希孟、黄公望、龚贤等名家的作品更是悉心研习,从而走上了中国画的正途。董希源重视笔墨,还同他良好的心态有关。我们身处市场经济时代,书画家难免受商品化浪潮的冲击,书画进入流通,并不为过,但如果把钱财看得过重,把画画完全当作挣钱的工具,则对艺术水平的提高肯定是一种制约。希源清楚地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给自己定下规矩;不画应景之作。别人在忙于参加各种笔会时,他则在工作室埋头研习和创作。一次他来我办公室,我正忙于审阅一篇重要稿件,一时无暇陪他聊天,便随口说:“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在册页上随便涂上几笔吧!”没想到这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原来他不喜欢这样即兴挥涂,担心万一画得不理想,对自己、对别人都不负责任。知道原委后,我对他的做法大为赞赏。我觉得一位负责任的画家,是能够出大作品的。他最终的成就和收获,肯定比热衷于出名、热衷于卖画者要大得多。董希源重视笔墨,同他对中国传统有深刻认识也不无关系。中国画要发展,首先必须继承传统,要继承传统就不能急功近利,不能哗众取宠。他从不用所谓前卫的形式来取悦观众,他说:“这种时尚换来的只不过是一阵短暂的掌声。绘画不能走时尚,只有全身心地学习研究传统,才能有所创新”。
这次在天安门和人民大会堂陈列的董希源的两幅作品,是颇能代表其创作风格的。《山高云祥》气局开阔,黄山奇峰的峻峭苍劲与翻滚涌动云海相互交融,飞瀑鸣泉尽在其中,云蒸霞蔚,如波涛汹涌,气势澎湃,意境悠远,给人们以身临其境之感。《鹤鸣天地宽》则表现出了他在花鸟画领域的功力,9只仙鹤沐浴于阳光之下,各具其态,或仰天长鸣,或展翅欲飞,或单足玉立,或引颈嬉戏,仪态万方,高雅脱俗,壮美祥和。这两件作品自然是他的精心力作,但与平日的创作也有共同点,这便是布局的开张与笔墨的精细达到有机统一。特别是其勾皴之功,简直达到了十日一水、五日一石的地步,细皴慢擦,不急不燥,反复泻染,从而增强画面的质感肌理,在经意与不经意者情韵独出。
董希源山水与花鸟兼擅,但我还是偏爱他的山水。记得与他初次见面时是在他的一个画展上,兼建议其主攻山水。我觉得其山水兼有北派的雄强刚劲与南派的秀逸温润,持之以恒,必能形成自家面目。当时看了画展,即兴吟成一律,今日重新翻阅,仍觉得颇有意思,特抄录于下,权作结尾:
董家山水人交口,
今有希源古董源。
丘壑连绵胸内垒,
风云吞吐笔尖燃。
雄浑气势肖江左,
灵秀天资出岭南。
满目画图何须论,
百年之后见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