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永生
本雅明研究普鲁斯特的写作方式,发现“普鲁斯特并非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去描绘生活,而是把它作为经历过它的人的回忆描绘出来。[1]”普鲁斯特是《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他根据一个人的记忆,编织其长篇故事,编织具有选择的含义,面对差异选择同一的编织。水彩画创作类似普鲁斯特的语言选择方式,画家围绕自己的想法,从杂多的差异中选择能承载感受的符号。画家孙志纯面对眼前风景写生,不照搬眼前对象,作自然主义的描绘,类似普鲁斯特的写作方式,采取编织式的语言选择,选择与其内心吻合的感性物象,构画其水彩画面,从其作品可感画面的亲切温馨。如将其画面与自然作对比,会发现二者之间距离蛮大,画面与真实的距离,体现画家有意弱化现实与画面符号间的强度关系,福柯如此说:“在他的语言中抹去了符号之间的区别[2]”。
孙志纯强调画面的抒情意境,从其画面可感强烈的语言特征,自然杂多的差异经由其编织式的选择过滤,剩下符号的同一性和谐,这同一性和谐剔除杂多的裂变,呈现画家内心的纯美图式,以至看其作品似可走进无尘优美的理想世界。孙志纯有意回避浓烈的色彩,繁复的技术,抑制内心情绪的起伏,回避进而弱化,弱化被画物的外在性,将村落、远山、河流、树木的固有形态减弱为相似性处理,凸显画面语言的同一性,类似福柯研究表象所说:“所有的A都是B,所有的B都是C,所以,所有的A都是C[3]”,每一项特征进入语言处理,其演绎意在寻找差异间的同一性,同一性力量意在能将画家内心诉求融入笔端,画家内在精神由此伴随语言的发生。同一性标志画家成熟的象征,它摆脱了物质层面的杂多,将感性杂多归入同一性的语言中。假如带着现实经验看孙志纯的作品,会发现现实差异性在其画面中消失,房屋与绿树的异质被同构,远景与近景的空间被平面化,杂多的色彩变化被纯粹化,我们从其画面感受到同一性的语言特征。同一性过程是画家与差异性抗争的历练,形成画家独特的语言特征,恰恰表现同一性挣脱差异性束缚的过程。面对丰富的感性杂多,画家容易陷入表面的差异性中。画家将感性杂多悬置起来,对它进行计较、权衡、剔除、纯化,寻找物与物之间的差异,用语言消解其差异,建立物与物之间的同一,寻找与建立的分离中,画家的主体意识呈现出来,言说一个理想的纯美世界。因此,从孙志纯的绘画作品中,我们看到画家精神层面的担当意识,描绘理想化的审美图式。
《心境》(2015年) 孙志纯水彩作品
任何绘画现象都处在特有的社会背景之下,社会大发展,物质集聚的丰富,欲望无节制地膨胀,构成幸福的虚假幻相。画家的敏锐在能透过现象瞥见其背后的本质,但本质的抽象性不易表现在画面,由此画家不选择直接的抒发,而选择间接的审美召唤,这一审美召唤构成同一性语言的内在意蕴,是画家有意的语言预设。所有编织式选择,都围绕语言预设展开,没有冒险,无须冒险,只有排斥,对物质层面的排斥。相对感性画面的显现来说,物质层面的虚假幻相是难以摆脱的,从作品画面效果看,可感受画家有意拒绝过分的制作,拒绝借助材料的技术手段,这些材料与制作处理相对语言预设来说,都属于物质层面的形而下。其语言预设一个很高的境,所有画面处理都朝向预设的语言之境,遮蔽其对立的欲壑幻相。画家从形而下转向形而上,但不作抽象的画面处理,而择纯粹的直接性描绘,衰减感性杂多的物质性,感性杂多被简化在同一性语言之下,像美国小说家海明威那样处理语言,不使用形容词修饰主词,而选择名词与动词的直接性,我们看孙志纯的画面处理,看不到矫情的修辞形式,亦无繁琐的细节刻画,名词与动词构成同一性语言的简约形式。语言具有过滤的功能,感性杂多上升语言层面的处理,都会经过灵魂的洗礼,洗去尘世的外在性,留住心灵的内在性。孙志纯作品的画面色调明快,他不讲究过分的技术处理,但是特别讲究画面的纯净,热衷于将每幅作品处理成心灵的窗户,画面的风景不是风景的记录,而是画家内心的写照。内心纯美的祈求,借助感性符号呈现为风景,可它已不是风景,它是画家心灵的诗歌。
《生命》(2015年) 孙志纯水彩作品
相由心生,画为心造。内心纯美是孙志纯绘画语言预设的理想,这一理想剔除感性的差异,构成其作品的永恒主题。从杂多提纯的同一性语言,是画家通往永恒主题的途径,就像莫兰迪不厌其烦地摆弄几个形体,单纯、重复、执着、刚毅,不在乎每幅作品能到达哪里,在乎将内心的理想注入每颗心灵。E·H·贡布里希认为艺术发展是在艺术家不断解决由社会和艺术传统相互间提出的问题中形成的。在其《艺术发展史》导论中,他骇人听闻地说:“现实中根本无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孙志纯绘画的精神担当意识,是潜在其内心深处的理念,虽不直接描绘社会的种种样态,却以理想的画面呼唤心灵,守住每幅作品的纯美形式。
2016年3月30日于红树康桥
参考文献
[1]〔德〕瓦尔特·本雅明著,国荣等译,张佐臣审校《开箱整理我的藏书》,金城出版社2014年11月版,第008页
[2]〔法〕米歇尔·福柯著,莫伟民译《词与物》,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12月版,第66页
[3]〔法〕米歇尔·福柯著,莫伟民译《词与物》,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12月版,第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