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镇邦
人到暮年,容易回忆故乡,回忆童年。这也许是人在生命的黄昏时期对生命的一种留恋。我的故乡在福建的东南角,叫云霄县。它东南与东山、诏安相连,面向东海;西北与平和、漳浦为邻,崇山峻岭连绵。孩提时光,我生活在漳江上游一个靠近江边的山村,在村初小读完四年级后,只好转到县城的清华小学上五年级,那一年,我才九岁。从那时起,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一直寄宿于学校,生活于县城。云霄县城叫云陵镇,是一座紧靠漳江的美丽古镇。这里距漳江出海口仅十余公里,江面开阔,江水与海水交汇,淡水与咸水相融,海产丰富而鲜美。故此,在家乡的十多年和六十余年来屡次回到故乡,均可品尝到美味的海鲜,而对故乡的回忆,首先回忆的就是海鲜的滋味。
从漳江出海口到东山湾,丰富的海鲜大致可分为鱼、虾、贝、蟹等四大类。咸淡水交融的江上与海湾所产的鱼虾,极其丰富,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有跳跳鱼、小赤翅以及红树林里所产的虾米。跳跳鱼生活于江边和海边的滩涂里,大部分时间钻在它自己挖掘的小洞里,偶尔出来滩涂上晒晒太阳而被渔人捕获,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它有点像泥鳅,可红烧,可酥炸,亦可干烧后煮成鱼粥,味美而有营养。小赤翅每条只有二、三两重,通常杀后只用清水酱油烧,极其鲜美可口。跳跳鱼和小赤翅,只在故乡品尝到过,最能代表故乡海鲜的滋味。至于说到产于漳江口红树林里的海米,鲜美可口,更是海味中的珍品了!
当然,漳江出海口红树林里出产的海鲜滋味更独特更令人难忘的要数各种贝类了。船场的文蛤、竹塔的泥蚶(亦称血蚶),不仅海内驰名,还远销日本、香港等地;有一种贝类海鲜叫“西施舌”,以其肉像美女西施之舌状故名,其味极为鲜美,可炒菜,亦可作汤羹,乃唯我家乡所仅见之海鲜,更是可贵。1989年12月,我陪汪曾祺、林斤澜二老到漳州为鲁迅文学院函授学员设点面授,之后漫游福建,第一站到我故里云霄,县委戴书记以当地出产的海鲜宴之,二老甚欢。汪老后来在《初访福建》一文中这样记述在云霄吃海鲜的情景:“在云霄吃海鲜,难忘。除了闽南到处都有的“蚝煎”——海蛎子裹鸡蛋油煎之外,有西施舌、泥蚶。西施舌细嫩无比。我吃海鲜,总觉得味道过于浓重,西施舌则味极鲜而汤极清,极爽口。泥蚶亦名血蚶,肉玉红色,极嫩。张岱谓不施油盐而五味俱足者唯蟹与蚶,他所吃的不知是不是泥蚶。我吃泥蚶,正是不加任何佐料,剥开壳就进嘴的。我吃菜不多,每样只是夹几块块尝尝味道,吃泥蚶则胃口大开,一大盘泥蚶叫我一个人吃了一小半,面前蚶壳堆成一座小丘,意犹未尽。吃泥蚶,饮热黄酒,人生难得。举杯敬谢主人,曰:“这才叫海鲜!””多次读汪老这段描述在我家乡吃海鲜状况的文字,才真正懂得家乡海鲜的滋味!
行文至此,不能不写写海鲜之王——蟹。海蟹不同于河湖或稻田养殖之河蟹,海蟹为热性,而河蟹则为凉性,且其鳌长满毛,故亦称毛蟹。海蟹亦称蟳,其中一种叫锯沿蟳(有人偕音称之为“聚緣蟳”),是蟳中极品,其膏极具营养价值。这种蟹产于漳江出海口的咸淡水融汇处,是我家乡的特产,因其煮熟后呈红色,亦称“红蟳”。我的一位小表弟方宋,曾习西洋画于福建师大艺术学院,后闯荡京城成为北漂画家,其油画作品颇多,有人物、风景、器物等等,尤工于画海蟹。近日观摩其若干描摹“聚緣蟳”的画作,栩栩如生,构图设色亦多有可称道之处。当然也勾起我思念故乡海鲜滋味的乡思。
提起故乡的海鲜,不能不想起漳江口的红树林。这片分布在漳江出海口两岸的红树林,正是涵养漳江两岸生态,养育丰富多样海鲜的福地。近些年来,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增强,尤其是在党中央把生态文明建设作为一项重要任务提出来之后,漳江口红树林的生态保护得到了应有的重视,不仅成立了红树林管理局,还采取了保护生态的种种措施,使红树林的生态面貌焕然一新。五年前的春天,我回乡探亲,应红树林管理局之邀,乘船游览了红树林,看到了蓝天、白云、飞鸟和植根于海水中的红树林形成的美景,看到红树林不仅是海鲜的宝库,而且成了旅游的 胜景,真是喜不自胜!
何镇邦2017年7月27日草于北京亚运村之望云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