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永生
林天喜之所以画出很好的水彩画,不因选择很漂亮的风景,他所选的风景很普通,无非是厂房、旷野、高山、树木、大海、渔船,这些很普通的风景经过他的画笔,不知怎么就变得耐人寻味。当然不可能拿他的画面与风景作比较,风景呈现丰富的杂多,而他绘出的画面不是丰富的杂多而是单纯的丰富,而且还有某种说不清楚的神秘感。他的水彩大都是写生作品,即使大幅创作也都来自写生的感受,看了他的水彩作品,除激动之外还有疑惑,为什么他能够将很普通的风景画得那么生动?
林天喜 苍南矾矿 水彩
假如有过面对普通风景写生的经历,会羡慕林天喜可以将很普通风景画得生动的能力,当然不必相信他背后有神灵相助说法,但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却是值得思考。仔细分析画面会发现他总是将观察的色彩夸张到最高程度,不管是鲜艳的色彩还是黑暗的色调,都被处理成最强的程度,风景中松散的形体被他处理成有序的、有松有紧的形体关系,线条也是被概括成具有绘画感的书写。以此,可以感受到他所有的形、色、线的处理,都具有胸有成竹的“规定”,甚至以“规定”去超越写生必须的观察。
林天喜 旧镇渔港 水彩
如果说林天喜的绘画感觉是纯粹主观,然而画面的色彩线条关系明显具有某种外在的真实,如果将他的作品与真实的风景对照又显得差别甚远,他的画面似乎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这种少与多伴随整个写生过程,从这种少与多的处理可以看到,他作某种“规定”的语言处理。怎么理解“规定”的概念,他内心的敏感与不满足一成不变的意识,突出表现在他不停留在表面的观察,不满足于眼睛所看到的印象,他在观察的基础上作了某种内心回返的运动,用眼睛观察,用心掂量,心否定眼睛的观察,眼睛否定心的思忖,这种思忖与观察形成某种较量,凸显一颗不安的心灵。
林天喜 暮色渔港 水彩
绘画不是认知,如果想从他的画面里获取某种说事,那会失望的。他很敏感,情绪很丰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善于规定自己的敏感,使敏感的情绪区别于他人的情绪,规定自己的情绪成为可读取的图像,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里说了这么一句话,“由于规定性事物便与他物相对立,但是即在与他物的对立中事物才会自为地保存自己”,忽然插进来这句很难理解的话,哲学家的意思是要让自为的事物区别于他物,必须意识到规定对立面的重要性。画家的劳作其实就是做一种规定性的工作,习惯于说画家从感性画自己的画,忽略了画家在感性的工作中做了理性的事情,从自然对象那里寻找自己的感受,寻找就是规定。对林天喜来说,规定不是抽象的理性活动,而是让情绪的判断倾向于规定,他的水彩《旧镇渔港》的色彩处理,显然超出正常的感受范围,他有意削弱甚而丢弃那些俗世的色彩关系,如果想从他的画面辨认旧镇的样子,无异于缘木求鱼,他着力将面对自然对象的理解规定为符合自己情绪需要的色彩,他有意弱化渔船的形体关系,着力凸显构成渔船结构特征的线条,线条变成了他内心的情绪起伏,不禁要问画家,画的是具体的渔船还是画家内心的情绪?他为画面处理“多出什么”,如果沉浸画面之中,就会感受到画面所有元素所形成的对立关系,具有某种深沉的神秘感。
林天喜 东坪山之一 水彩
在他的水彩画面的这种神秘感是规定的结果,将某一类的固有色彩规定为一个共有的色调,对那些不符合共有色调的色彩变化关系采取削弱的处理,水彩《矾矿写生》就属于这种处理方式,在共有的色调里从新构建符合内心情绪的色彩关系,矾矿简易的旧厂房的三角形屋顶,稳定了纵横交错的木质结构,纵横交错的木条形成了粗狂的线条关系,这些交错的线条与陈旧的拖拉机互相衬托,色彩沉着而透亮,木质架构变化而稳重,画家对杂乱的矾矿厂房的归纳处理,形成了强烈的神秘历史感。
林天喜 矾矿写生 水彩
这种强烈的神秘历史感不是那个破旧矾矿厂房固有的,而是画家通过规定的语言处理获取的,一方面对色彩进行规定,另一方面规定形体的概括组合,可以看出画家有意张扬情绪的主体意识,有意烘托内心活跃的情绪,他不喜欢一成不变的陈规旧习,写生离不开观察,但不依赖观察,因为不依赖,所以要规定,规定的意义高于观察的体验,如果停留在观察,就可能满足于表面的亦步亦趋,规定不一样,规定是心灵经过观察后回返心灵的运动。因此,规定具有内心的审慎掂量,规定是对内心情绪的抚慰,规定是对如何将情绪转换成语言的思忖,规定是内心情绪起伏变化的结果。规定的推敲,可能有悖于习惯的观察,按照习惯的观察去评价林天喜作画的预备,同样有悖于他的画作,他画面里呈现出来的那种深沉的神秘感,完全超出单纯的观察范围,他的规定处理减去很多琐碎的繁杂,提取那些与自己内心情绪相符合的色彩、线条,将色彩、线条规定在能够将情绪烘托出来的程度。
林天喜 东坪山系列之二 水彩
另一组水彩《东坪山》系列之一,明媚的暖阳照耀在墨绿色树木上,那偏红色调的树干像少女妩媚的身姿柔情百态,树干与树干相互缠绕又像情人难分难舍,那神秘的影子反衬出万物的生机盎然,看不到具体生命的形象,却感受到生命的涌动。再一次领略他的规定处理的力量,从画面看似乎是观察的结果,其实外在的风景缺乏某种经过语言过滤的“多出来”,画面多出来什么呢?多出来的是画家满怀的激情,正如刘勰的名句“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绘画语言的规定处理妙就在于,能够将画家内心的情绪宣泄出来,树干的缠绕与交错似乎是树干的千姿百态,其实是画家内心情绪起伏变化的流淌,情绪的激起是画家内心涌动的生命意识。
林天喜 落日 水彩
以观察为主的写生,强调眼睛的作用,林天喜的规定式写生是内心情绪的回返运动,从观察否定情绪到情绪否定观察的回返,在这个过程中,画家采取“规定”的语言处理方式,将色彩关系、形体关系、线条关系规定为某种符合内心情绪的图式,黑格尔“规定性构成事物的本质”,虽不是针对写生现象讲的,但很有启发意义,因为规定否定了对被画物的直接描摩,将画家内心的情绪融入到画面的语言中,因此,规定式语言处理的“规定”是一个媒介,能够将不可能保存的情绪与可视的图像一起熔炼,熔炼是画家内心情绪活动的过程,从经过规定、熔炼出来的画作,似乎蒙上一层色彩的神秘感,似乎可以瞥见画家内心深处的灵魂。
2015年元月28日于红树康桥
林天喜 泊 水彩
林天喜 蓝色小船 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