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身桶里
文/黄永生
一则历史故事:当科林斯受到腓利围城的威胁之时,所有居民忙着擦枪,垒石头,修城墙,第欧根尼看到后,迅速卷起自己的长袍,怀着极大的热情把他的桶在街上滚来滚去。别人问他为什么做与防御无关的事,我滚自己的桶,就不会成为忙碌人群里唯一的游手好闲之徒。
这个故事离我们很远了,为什么伟大人物做一件普通事,却给予人们很不一般的启发。当下画画人太多了,有的画家那样玩,有的画家这样玩,有的修建自己的审美城墙。我佩服第欧根尼的做法,把自己的作画理念当作一个桶,在自己的作画过程中滚来滚去。据说第欧根尼每天蹲在木桶里屈身,好像犬儒主义者生活得很特殊。
现代人不在欣赏那种蹲在桶里的难受劲,当下画家都想过舒适生活,谁乐意过那种苦日子。当我将自己的作画理念比喻一个桶的时候,屈伸在桶里,桶里成了一个理念活动的空间。画家关注的点太多,我的成熟是从多个点缩小到一点上,我曾经给这个点命名“聚焦”,当我将那个点放大到无限大的时候,那个点就成了我的桶。
我要问自己,什么是我最需要的东西,其实都不需要,甚至那个桶也不要了。我们都有过那种作画要考虑根据到了作画无须根据的体验,当自己的理念也成为一个根据的时候,就等于自己束缚自己。理念变成一个桶,为什么不从那个桶里面出来,这个要有自信,还要有足够的意志力。
我曾经以为作画是一个审美行为,当我越画越不美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审美,觉得审美空间太狭小,远比那个桶小得多。我一直在问艺术是什么,美学家的解释让人气愤,哲学家的立论似是而非,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悟性。怀疑是一个可怕的法则,经过怀疑,惨痛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少之又少。我开始相信怀疑是艺术,艺术是求索那些无法怀疑的真理。当我将这个艺术法则衡量自己的作品的时候,我似乎找到自己的作画方向,不断地否定自己。
否定自己是违背自我意识的,因为我的意识想要那么画一幅作品,而那幅作品又被我否定,否定过后又得到新的意识,又有了一幅作品,再次得到否定。我的求索过程变成了一连串以线条色彩形成作品的错误判断,这个错误判断反而使我开心,因为那是经过怀疑剩下来的真诚。艺术对我来说是一个悖论式的判断,我找到自己了,那个被自己打得破碎的自我,是真正从我的内心里生成的精神。
真正打动我的是超越物质的东西,物质给予人享受同时束缚我们的思想,第欧根尼不会缺少一张床,他屈身在一个桶里想一个离开自身的法则,那个法则或许是人要有精神生活。一幅描画具体对象的物质性作品,给人一个审美但给不了超出的部分,就我这种爱怀疑的体质,我还想见识一幅作品背后那个充满精神性的人。
2020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