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
2023-09-27 刘春言

 窗外是濃稠的夜,還有突破了夢的屏障的蟲的合鳴。那些蟲聲,在夢裡響過了,又還在清醒中繼續。


  他說:“法布爾說,蟬在樹上唱歌,它的聲音不好聽,但是我們人應該原諒它,因為它是很不容易才爬到樹上唱歌的,它在地底下做了很多年的苦工,譜寫一支歌曲,就是為了有一天,在夏天的樹枝上唱歌。”


  “還有蛐蛐,還有⋯⋯”你橫豎不是昆蟲學家,對昆蟲的聲音知之甚少,可能該被原諒的不是蟬,而是你。


  你整了整有些凌亂的發,重新扣上慌亂中扣錯的紐扣。


  他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香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一點明滅的光在黑暗中變幻,游移不定。煙霧像潛行在暗處的老鼠,你知道它的存在,卻看不見它。


  該走了,你送他到門口。打開門,無數手電筒的光,齊刷刷照得你們睜不開眼睛,你這才意識到他的已婚的身份。耳邊充滿眾人不堪入耳的叫罵和鄙夷的語氣,不知為何,你突然笑了一下。他用力推了你一把,說一定是你搞的鬼,你滿意了,你如願以償了。你更加覺得好笑,他推得很重,你輕飄飄的身體彷彿也痛了一下。所有關於情愛的夢想都在那一刻醒來了,你想說話,可是發不出聲,只用沙啞的喉嚨使勁擠出一句話:這一切多麼世俗啊!


  於是你走了,人和人聲和人手裏的光都緩緩退去,高樓大廈開始瓦解,水泥路變成一條人畜走出的泥巴路。右手邊一座圓形的孤坟。你正在辨認墓碑上像鳥爪印一樣的文字,坟裡突然走出一個人,你恍惚覺得她有些面熟,她走到你身後,一雙手臂將你緊緊環住,彷彿是在控制你,綁架你。你並沒有膽怯,只在記憶裡搜尋她的身份。她好像是你小時候,她便在你隔壁上了吊的阿婆,又彷彿是你那個抑鬱的同學。她笑著挾著你往前走,你覺得她想愚弄你,於是你說:我知道你已經死了。她彷彿受到某種刺激,環著你的手臂變得無力,不僅如此,她的整個身體都開始坍塌,最後終於變成像果凍一樣攤在地上的會動的一團,只有兩隻手和頭還有骨骼。她開始在地上游泳,兩隻手拼命划著,化為一灘的身體卻一動不動,身上早已沾滿了枯葉和泥土。你突然覺得她很可憐,你開始鼓勵她,說了很多言不由衷的話。她卻詛咒你,用猙獰的面孔嚇唬你。你的每一句話都被誤解,每一句安慰都像在炫耀。


  死在活面前是自卑的,膽怯的,她已經失去了她唯一的擁有,變得空虛,變得捉摸不定,而你,還在活裡緊握著生命,你是手握鑽石的勝者。你說你也只是暫時的優勝者,她卻說她恨你。

  這一切多麼世俗啊,這不該是生活。你用沙啞的喉嚨用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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