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克 (原中国美协中国画艺委会秘书长)         

　　花鸟画艺术是我国绘画特有种类，历史悠久，遗产丰富，理论备赅，自古至今大师辈出。由于题材范围及艺术畛域的限制，它的难度相对更高，对画家的文化素质与功力底蕴的要求更为严苛。看到福建花鸟画的整体水准，令我印象难忘之处，在于画家们文化素质和修养普遍较高，大多温文儒雅、文采炳焕，极少浮嚣怒张、粗俗不文之例。细想起来这应该与八闽历史文化的优秀传统有关。画好花鸟有许多因素，但我认定，缺乏高度的文化素质，是画不好花鸟画的。

　　福建之行结识了多位画界朋友，工笔画家方纪龙便是自那时之后有了交往的。画界朋友的相识，往往是先识其画，后识其人，这样哪怕过从不多，大家也不会淡忘。在展览会上，令我难忘的是他的工笔画中非常精到的一手勾勒功夫。其后几年中，他给我陆续寄来发表在报纸上的《陈子奋评传》的剪报，由此我知道方纪龙不但在绘画上受益于陈子奋，而且对子奋的研究十分详备而深刻，我作为子奋先生的仰慕者，对方纪龙更多了一份感佩。期间也见到他许多作品，加深了印象。

　　方纪龙的工笔画以线描为主，勾勒传神行笔微颤，流转中寓迟涩，而顿挫中含腴润，可感到行笔的专注与力度，从而避免了大多线描勾勒的疾滑、率易从而令人产生的单薄、枯索之病。应该说，在线描艺术上，他的作品是继陈子奋之后，达到较高水准的一位。

　　在他的早期作品中，已显露出在线描方面的才华与追求。1974年作的以鲜桃荔枝为主题的条幅，有陈子奋先生题识：“纪龙画友近学宋钩，精进不已，此作笔力遒劲，赋色淡雅，诚佳构。”这确是一件洋溢着勃勃生机的作品，不但线描精严，“笔力遒劲”，而且画面结构合理自然，节奏疏密变化有序，可称功力情韵俱佳。陈子奋先生的题识中，称赏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人们早已认识到，绘画艺术的问题不仅仅在于画什么而是怎样画，即如何运用造型手段做到尽可能独到而完善地表现。方纪龙的工笔花鸟独到之处在于完全以线描为基础、为骨架，并进而令线描具有充足的造型表达力，在线描书写迹象变化运用中令画面丰腴饱满、骨肉均匀而充满生命。他的线描真脉得之于陈子奋，他以自己不懈的努力在绍述和发扬着子奋先生在线描艺术上的追求和理想。

　　方纪龙对艺术技巧的态度是比较通达的，他并未在线描方面划地为牢，他优游于线描、敷彩以至意笔之间。在精严用线的节律之后，他时而轻松传神地以意笔点睛般衬以鸟雀或湖石，别有一番磅礴潇洒之气。此时他并不考虑“纯”的问题，或许他想的只是完成一件艺术作品而不是制作白描画稿。

　　就中国绘画来说，线是最基本的造型语言。线描艺术的发生发展并不断出现高峰的历史贯穿于整部中国美术史中。近代以来擅此道者虽不乏人，但由于西方画法及观念的引进，难免影响学者精神旁鹜，专精者实在不多。上世纪50年代《陈子奋白描花卉册》一经问世，曾令画坛震动。金石入画，是清道咸时期文人画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现象，促其发展直至出现近代吴、齐等高峰（据黄宾虹语）。而子奋先生以金石入画，令白描于诸多高峰之外又出一新天地，则是子奋对这古老艺术的一大贡献。多年来画界于此少有论及，对子奋成就，往往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在子奋先生之后，方纪龙潜心研究和继承，通过勤奋的写生和创作，扩大了影响，线描艺术定将有更加辉煌的前程。

　　这里也要提到，方纪龙在诗文和书法方面具有较高的造诣。画上题诗是我国文人画的优秀传统。假设在油画、水彩画作品上题上许多字再盖上朱红印章，这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反过来，如果吴昌硕、齐白石的画上没有了题识，那么失去的不仅是它的内涵与趣味，而且它的形式美感也将彻底变味。李可染的山水画上都有题字和多枚印章，我们只感到文化气息的丰富和品味的高雅。当然，这些是“只可为识者道，不可对外行言”的。方纪龙的诗我读得不多，从画上所题来看，都是言之有物、情感真挚、格调高雅之作。他的书法也有根底，年轻时得到沈觐寿先生的亲传，以初唐褚遂良的古朴、端严、清润、丰腴的楷书筑基而成，所谓“刚健含婀娜，端庄杂流丽”，也十分配合他的画面风格。

　　方纪龙早年坎坷，求学的历程很辛苦。有幸的是从1960年起，得以追随陈子奋先生左右，直到1976年先生去世，十几年间过从密切，深得先生信任，不仅在艺术上亲传指授，晚年还向他讲述生平轶事及从艺历程，足见师生情谊之深。他撰写了数十万言的《陈子奋评传》，资料翔实，内容丰富，对近代美术史的研究很有价值，既无愧于恩师又有裨于后人。这样的精神我是非常赞佩的。

　　值此纪龙君画集出版之际，不惴愚陋，赘言如上，亟望教于大方。 

                                               

                                                1995年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