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

温暖的洲

2022-09-04 王聪

温暖的洲

（何宇红）

王聪，名不见经传。但看过她画儿的人却都啧啧称奇，印象深刻，过目不忘。很多人惊诧于这么一个沉默寡言，内向而柔弱的女性，竟能够做出如此大胆和激烈的绘画；认为她是在通过绘画挑战世俗审美标准和中国绘画的传统。在此，我想跨越很多的文字，以倒叙方式在此文的开头也先行表达一下我个人对于王聪绘画的看法。跟很多人一样，我亦从未谋面王聪，我在翻阅了她的个人网站和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之后，坦率地说，我并没有国内同行们的那种诧异之感，更不觉得王聪是那种靠挑战什么来给自己的艺术生涯安身立命的艺术家。我从来不愿带有任何先入为主的判断或期待去看任何一位艺术家的作品，我首先要看的是一个作品的表达中所要布的局，它的索引和线路，还有它的逻辑性。我认为，尽管王聪还在实践和探索的路上孑孓踯躅、砥砺前行，但她的方向是对的（至少对于她来说），说她是一位虔诚的艺术朝圣者一点不为过。仅就这一点，并足实弥为珍贵。

毫无疑问，对于王聪艺术创作的真诚性和纯粹性，她的投入和努力，她的思考、承担、勇气甚至煎熬和隐忍，我都非常认可，并钦佩。抛开性别不说，她绝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但是我们又怎么可能避开性别来谈论一个艺术家，就好比我们永远无法避开一个艺术家的个人成长经历、教育背景、生活环境来论述TA的艺术创作。只是，问题的焦点集中在：“当我们在谈论一个女性艺术家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这是我今年三月份在杭州天目里国际女性艺术家群展讲座中所提出的主要议题）。有人可能认为这是一个伪命题，认为艺术家都是人，表达人类的共同情感，为什么要分男女？有人甚至对在“艺术家”三个字前面加上一个“女”字有抵触情绪，认为是可笑的。是的，我也认为是可笑的；但我同时更认为最可笑的还有这个“世界”，这个由无比漫长、复杂、充满漏洞、谎言和滑稽的历史所“造就”的今天的世界！那么，在解决这个世界的所有可笑（又可悲）之处之前，我们是否应该先解决“定义和概念”的问题？因为，如果没有定义和概念，我们怎么论述？须知，由来已久，当我们说起“艺术家”时，TA的性别是不言自明的，主语一定是男性；然后，当一位女性诗人或艺术家特别出色时，人们还会称她为“先生”。此时，没有人反驳，包括女性自己，她们不但欣然接受，甚至认为是对自己的一种赞誉和嘉奖。

相似的遭遇在西方十八-九世纪之前同样存在，那个才华横溢的乔治·桑女扮男装，我行我素，离经叛道，只为能够与男人们平起平坐（关于西方女权主义，女性主义与艺术的关系，我在2021年 « 美术大观 »的文章里有详尽的论述，在此不再赘言）；所以，这就有了女性艺术家和女性主义艺术家的概念，它们在今天的艺术批评中是必须进行认知和正确使用的两个概念。严格来说，王聪的创作属于典型的女性主义艺术创作。如果我们弄清了这一点，我们就不会在解读王聪艺术的时候，进入误区和偏差而一叶障目；就不会因为“诧异”而忽略了她（们）艺术创作的深层含义和真正的价值所在。

所以，当我们在谈论王聪的绘画时，我们该谈论什么呢？我们，包括王聪本人，是否应该对于人们在诧异之余转而给予的赞誉之词心怀感激和欢喜？在此，我不想拉着艺术家跟我一起冒天下之大不韪，拾得一个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骂名；只是，基于一种因违逆了正常事物发生的逻辑而得出的精彩赞誉是很容易误导一种错觉，似乎“神奇”的并是“好”的，而不是因为“好”的才“神奇”。那么，是什么让我们对女性有这样的界定：因为她们柔弱，所以就不会做出气势磅礴的有力量的东西。除了绘画，在诗歌、文学、科学等领域，女性都一样可以跟男性做出同等量和同等质的成绩。籍此，所有讨论节点的精华和价值都已锁定。女性，除了在体力上与男性有所差别，她们所具备的创造力、迸发力、思考力、行动力和突破能力等等与男性从来都是相当的。这在西方语境中是早已被解决了的问题，并已成为文化阐释的一部分。对王聪作品的第一印象，我没有任何的诧异和惊奇，并不是因为移居西欧二十多年，耳濡目染、见怪不怪了；我认为这是一个自觉自省的问题。须知，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在国内就能够大量地阅读到西方艺术史，欧洲近现代史、哲学著作和思想史、方法论等等的，但为什么直至今天我们还在以男性的角度，以居高临下的审视态度来解读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当社会角色没有在一个正确的位置和水平线上得到确认，我们是无法去正确解读一位艺术家的创作世界的。因为这会妨碍我们从情感和人性的角度去理解任何一个艺术行为。

比较具有戏剧化的尝试，是在当我把自己想象成艺术家本人，手里拿着画笔，试图勾勒出那些不请自来，跃然眼前的“大逆不道”的仙子们时，竟然真有了某种不期而遇的诧异和惊奇，还有不可言喻的兴奋。相信王聪本人更有着同样的感受，并且加倍。但那是她在穿越了漫长而幽闭孤独的时光，经过反复研磨，揣摩的实践之后所发现的一条通向奇异仙境的秘密通道，恰如“阿丽丝”之于其梦幻仙境里的情景，她或许还会时常沉浸在这种隐蔽的非同寻常的认知和感知中嘲笑着外面世界的无知。那个世界里充满了各种自以为是，各种约定俗成的标准，各种通向名利的铺满鲜花的“彼岸”，各种可以随意兜售灵魂便可得到的假快感。王聪这类女性，通过自己的方式给自己建造了一个天障，屏蔽了一个世界，退隐到另一方世界….在那里，她才能够自由地与自己相遇，与她所想象的灵魂行肌肤之亲；笔触所到之处都是她灵性的火花闪烁的瞬间，投掷而去的是那些线条和色彩恣意怒放和行走而形成的温暖的世界。她就这样在自己所缔造的神奇和幻相里徜徉，不亦乐乎，欲罢不能。塞林格说过：“ 对于一个人来说，一辈子注定会不时地去寻找一些他们自身周围所不能提供的东西来给养自己的灵魂。” 我觉得这也是每一个艺术家穷其一生所要努力去做的事情。而女性通过自己自然属性中所天生具备的独特力量在男权社会里奋力抗争并得以存活（身体和精神双方面的），这也是她们唯一所能作出的最有智慧的选择。王聪（们）的存在是女性主义艺术创作的一股清流，她们“守望”着生命长河里沿途的美丽风景，不愿舍弃任何本来应该属于她们的东西。

罗兰·巴特说过：“如果我们不能颠覆社会秩序，那就让我们去颠覆语言秩序吧。”一个世纪以来，女性们，特别是女性艺术家们，她们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这种颠覆，只是我们视而不见，或假装视而不见罢了。

我曾经给很多中国艺术家在法国做过展览，其中包括他们在巴黎的第一个个展；但对于王聪来说，这次不仅是她在法国的首次个展，而且是她人生的第一个个展。不知为什么，我在为此感到无比荣幸之时，亦有稍许的悲哀。她来自中国的温州，我心生奇念，将她的个展取名为 « 温暖的洲 »。但愿她喜欢，也感谢她的信任。